尤里会说起这些,是因为这几天他心里总存在着一种东西:钝钝的,痒痒的,有点像忧虑,但比忧虑有棱角;也有点像恐惧,又比恐惧柔和。
受伤以后,他每天都能感觉到这个东西。
他还没和贝洛聊过。不是故意隐瞒,而是他一直以为心乱是因为身体不适。
今天和安娜随便闲聊,越聊越靠近这个话题,他就控制不住了。
打伤他的人是希锡,希锡是人类,尤里自己才是精灵。
可是心中的那个东西却一直在把他的思维引向精灵。
或者说引向浅滩,引向精灵位面。
他总觉得有什么极大的祸患潜伏在那,在密林的深处,注视着他,等待着他。
周五下午的课程结束后,阿波罗迅速收拾东西离开学校,骑车冲向伊夫市综合医院。
卢卡母子都在医院里。阿波罗今天才打听到的。
规定探视时间有限,他得全速赶过去。
到了医院,他在护士站询问房间位置,护士给病房打了个电话,从住院区里走出来两个社工。
他们不让阿波罗进去,说那对母子不接受任何人的探视。
阿波罗问:为什么不让见?他们又不是嫌疑犯,他们是意外受害者呀。
年长的女性社工解释道:不是我们不让见,是伊维卡女士要求的,她不想接待任何探视者,而且态度很坚决。
那卢卡呢?他怎么说?
他现在没有沟通能力。
阿波罗吓了一跳。
从上周至今,他还没见过卢卡,只知道卢卡被救出来了,获救时意识不清。
贝洛跟他说过,这是因为精灵对卢卡使用了封闭魔法。回来之后,贝洛已经把魔法解开了。
至于多久才能痊愈,就要看卢卡自己的体质和精神承受度了。
什么叫他没有沟通能力?阿波罗问,是还在昏迷吗,还是
社工说:也不是昏迷时睡时醒吧,叫他也没有反应,没法和他对话,但有时候他会自言自语。对了,其实他马上就要转院了,要送到尼撒的综合医院去,那边的神经内科和精神科都强一些,今天办完手续,明天就走了。
那更得见一面了。阿波罗反复央求让自己进去,但社工说什么也不肯,旁边的护士也帮忙劝说他。
折腾了好久,最后阿波罗只能无奈离开。
走出医院后,阿波罗给卢卡的手机发了几条消息。
这一周里,他已经发了很多条。如果卢卡无法查看,哪怕是卢卡妈妈来看也可以的。
但至今为止,每一条消息都石沉大海。
之后阿波罗去了一趟家居广场。不为别的,只是想去看看。
家居广场已经恢复营业。里面的精灵圈在第二天就衰退了,现在没有危险了,不过为求稳妥,互助会还是留了几个人轮班在附近溜达。
阿波罗来到餐厅。餐厅里只有寥寥几个人,从前可没有这么冷清的时候。
那天晚上,很多人从餐厅误入精灵圈,是派利文把他们带回来的。
派利文是纯粹的精灵,对他来说在浅滩里找路很容易,他随便拐几个弯,就把大家送回了真正的餐厅。
之后派利文趁乱离开了。当时光线昏暗,人群又慌乱,大多数人都没看清他,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只知道是个很年轻的浅色头发男孩。
只有一个人对派利文印象深刻。就是阿波罗的同学,那对小情侣中的男方。
那一晚之后,男孩每天都浑浑噩噩的,课也不怎么听,一直捏着手机上网,让人帮忙找他女朋友。
少女的家人原本在其他城市,现在也都赶回了伊夫市,和警方一起焦急地寻找她的下落。
就在今天,阿波罗还远远看到那男孩一个人坐在楼梯上抹眼泪。
阿波罗走过去,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真到了男孩面前,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心里明白,那个女孩应该是回不来了。但他不能说。
即使不是为了保守秘密,也不能说。
看着同学的眼泪,阿波罗感受到的既不是同等的伤心,也不是悲愤,甚至不是后怕。
在他心中,一张带着时间轴的地图缓缓展开。
地图上标出了蕨花事件的每个节点。
他在每个节点上都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他得知卢卡家里有异常情况,但没有特别重视。他去优先处理别的事了。
他用贵重物品对高年级混混们钓鱼,效果不佳,混混们恼羞成怒,报复到了卢卡身上。
他的两个同学跑去家居广场,他本来也想去,但他没去。
他去了卢卡家,然而什么忙也帮不上。
做蘑菇圈也好,进精灵圈也好,救人也好,都是别人在做。
所有人都在忙碌,所有人都在承受压力。只有他什么都没有做。
去过了医院,去过了家居广场,阿波罗继续骑着租借的自行车,去了一趟卢卡家。
他没进去,也进不去,只是想远远地看一眼。
最后他终于去了巴士站。一路无话,在日落后回到了树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