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见傅江衍一脸诚恳,侯万钱倒也没再多言。恰好菜又陆陆续续地上了,他便也将心思扑到了这满桌佳肴之中。
  肉汁浓厚入味,齿颊留香,傅江衍微愣,似是没想到口味竟然这般好。
  忽然有些理解侯万钱平日里好口腹之欲的缘由,傅江衍更是奇异地发现,这肉里的血气充沛,却是个辅助修炼的上品,比他平日里吃的不知道好了多少。
  “这家食肆里的肉,可不是那些圈养的寻常家禽,而是从那些武者手里收的野味,口味比寻常的好许多,你快多吃点啊!”许是见傅江衍不紧不慢地动筷,侯万钱有些口齿不清的开口,颇有些觉得傅江衍暴殄天物的恨铁不成钢。
  思及自己这十多年因为体型巨大带不走而浪费的许多兽肉,傅江衍有些心疼地又夹了一块肉咬了下去,开始考虑以后找个驴车运的可能性。
  *
  饭毕,侯万钱打了个招呼很快就跑没了影。傅江衍想了想,朝珍宝阁管辖的那片区域走去。
  珍宝阁位于落月镇的中央,一向对两大家族的斗争保持中立的态度。又因其势力颇大,故而顾家便是此刻有了仙门撑腰,也不敢对它轻举妄动。
  “张叔?”
  傅江衍有些惊讶地发现,张叔的摊位竟然搬到了这里。
  “欸,是小衍啊。”
  熟悉的面孔近至眼前,傅江衍有些恍惚地回神,竟然有种自己又回到了傅家那半面街区的感觉。
  “你们看,是谁来了?”转头叫了一声旁边卖瓜果的老妇,还有那卖炊饼的老吴等人,张叔喜滋滋地把手揣在胸前抹了一把,笑出了一脸褶子。
  傅江衍从前经常照顾他们生意,故而张叔那么一喊,从前那些熟悉的面孔都齐刷刷地朝他望了过来。
  “是小衍来了啊。来,这个苹果可是我今儿从树上新摘的,吃一个。”
  “这是我刚出炉的炊饼,不要跟叔客气。”
  ……
  许是好些日子未见,顺便庆贺一下重新开张,这群人今日尤其的热情。
  颇有些僵硬地被塞了满怀,傅江衍有些窘迫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忽然有点后悔自己来了这里。
  “小衍啊,不是我说,你这些日子可要多当心啊。”
  “是啊是啊,顾家那群人现在就跟疯狗似的,逮着你们这些傅家的打呢。”
  “听吴叔一句劝,要不你就索性退出傅家算了,反正那群不长眼的家伙也苛待你。”
  “……”默默瞥了一眼自己早上出去还没来得及脱的傅家统一制服,傅江衍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明晃晃的靶子,就差嚷嚷着“顾家来打我啊”了。
  不过他还是打算暂时留在傅家,他想查清楚,父母当年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绝众人的好意,傅江衍笑着耐心地跟他们分享了一下白日城的见闻,便摆手离开了。
  珍宝阁并非一座单独的建筑,而是集普通摊位、店铺、拍卖场、斗兽场等为一体的商业中心。只要你能够付出代价,在这里一切都不是问题。
  抱着满怀的东西,傅江衍心头微动,朝那最中央的高大商铺走去。
  一进门,傅江衍便听到了一声温和的问候。
  “这位公子看着是第一次来。是否需要小女子帮你把手上的东西寄存一下?”不愧是能遍布全国的大商行,只这门口的侍女,便已是落落大方,温和有礼的紧。
  “麻烦了。”没有犹豫,刚好解决了手上的难题,傅江衍将东西递给她,便开始四处打量。
  这珍宝阁果然名不虚传,仅仅这普通人都能来的第一层,便是如此奢华。
  望着之前那被他很是珍惜,更是吞下去的灵草只一个柜台便摆了十余株,傅江衍感觉面上有如火烧,窘迫极了。
  之前自己那行为在仙人眼里,该是有多傻啊。
  “公子此来是想买些什么?”很快处理好寄存的问题,那女子走到傅江衍面前站定,认真地询问。良好的职业素养使得她对所有的顾客一视同仁,没有半分轻视。
  “便来些辅助炼体的药包吧。”这些年他多在傅家的店铺购买药包,只因他在那里可获得九折的优惠。可此番他既然进来了,却也不好空手而归。佯装打量地四处转了转,他终是吐出了这么一句。
  不得不说,在有些方面,他真是羡慕侯胖子极了。
  “看公子的情况,应当是刚刚炼筋圆满,不如便用我家这款专门炼脏的药包吧”,嫣然一笑,也不嫌生意小,那女子盈盈从透明的柜台后面取出十个药包装好,递给傅江衍道,“一共一百两,承惠。”
  “……”被这双倍多的价格震惊,却又不免惊讶于这珍宝阁炼体的药包竟然还细致得分阶段,傅江衍想了想,终是艰难得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带着满怀的东西回去了。
  他这回是清醒了,拍卖行那种地方,只他这点家底,怕是连入场资格都没有。
  *
  月光如银,洒落一地清辉。树影斑驳,傅江衍泡在药桶里痛苦地抱元守一。
  他从未感觉这药包的药力这般强过。总觉自己从前买的那些都是假货,傅江衍脸色发白,发丝微湿,便是眼尾都带着些许潮意。
  还真是美色祸人。
  微微嘟囔了一句,懒洋洋漂浮在空中吞噬着月华之力,杜问夏感觉身上凉丝丝的舒服极了。
  瞥了一眼那桶里浸没少年大半个身子的棕黄液体,杜问夏低低笑了一声,倒是有些感叹这些凡人的本事。
  都道是五脏各有属性,分归五行。肝为木,心为火,脾为土,肺为金,肾为水,相生相克,相乘相侮。想出这五行炼脏方子的人,倒也算是有些意思。
  不破不立,并未出手缓解他的痛苦,而是非礼勿视地飘出窗户,闭目任由神识四散开来,杜问夏啧啧称奇地视奸了一下这附近的闹剧八卦,没想到竟然与那小猫头鹰撞上了。
  哟,这小家伙还在偷东西,还真是不学好。
  “小紫,你怎么在这儿?”微微挑眉,懒洋洋地在他识海发声,杜问夏幽幽开口,差点把混元吓得从树上掉下去。
  说来混元平日里便有喜欢收集亮晶晶东西的癖好,没想到今儿小偷小摸竟然又被自己这名义上的主人撞见了。
  没敢吐槽她对自己的称呼,混元化为原型扑棱棱地朝杜问夏的方向飞去,见杜问夏懒洋洋地抬眼觑了他一眼,更是狗腿地把刚才偷的东西献了过去。
  “就这?你这审美当真不太行,”似乎是为了证明这话的真实性,杜问夏随意地把玩了一下手上略有些黯淡的夜明珠,把东西抛了回去,随即抬手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一个更大更亮的,慢慢悠悠道,“我随便捡一个,都比这强。”
  “……”默默无语,忽然有点想把手上的那个夜明珠给扔了,混元抱大腿的想法愈加坚定。
  “说来,我方才感受了一下,你们这片地界可是在这几十年间又诞生了一个天赋卓绝的小家伙,想抢你的位置?”漫不经心地开口,杜问夏颇有些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可即使如此,混元却也半点不敢轻视眼前这个女子。
  “正是。”丧气地垂下头,心情沉重,混元虽是从未同这位神秘的竞争者碰过面,可却时时刻刻能够感受到来自他的威胁。
  那种密密细网编织而来的感觉,几乎让他窒息。
  猫头鹰,古为枭神,东方不义之鸟。相传猫头鹰入梦,必有亲人亡故。
  他虽品阶还低,却已是能够流连梦中,杀人于无形,可这么多年了……他竟然一点那个大妖的影子都没找着,这实在是让他很是不安。
  而此时,杜问夏看着这一脸落寞的小猫头鹰却是可爱的紧。
  感觉到自己被人抱到怀里,毛发被揉乱,混元有些愣怔地抬头,他有些茫然地对上杜问夏那一脸兴味盎然的大脸。
  “乖,小紫莫怕,有我护着你呢。”满足地撸着毛,抬手戳了戳他那毛茸茸的小脑袋,杜问夏满足地吸了他一口,差点把混元吓得扑棱翅膀飞走。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可以触碰到实物了,杜问夏却是没什么欣喜若狂的反应,只微微感叹了一下便又懒洋洋地飘在空中当咸鱼了。
  嗯,此界最强都做过了,她实在是没什么勤奋修炼的自觉性。况且那飞升真假尚且不明,她也实在懒得再重头努力一遍。
  估摸着傅江衍修炼得差不多,应当已经洗漱完毕了,杜问夏歇了再戏弄小猫头鹰的心思懒懒飘了进去,一头栽在了傅江衍空荡荡的床上。
  泼完水回来发现床上躺着那个他熟悉的身影,傅江衍感觉自己这么多年来努力学会的从容淡定一下子全都化为了乌有。
  有些僵硬地立在门口止步不前,他耳根一如火燎。
  仙人……怎么会在他的床上?
  第8章 第八章
  长发倾泻,散落在床上,杜问夏闭目拥被而眠,平日里那高高在上的出尘气质,在此时却是收敛了起来,像极了慵懒的猫儿。
  许是被傅江衍进来的动静扰了清梦,她微微蹙眉,缓缓掀开眼帘,有些不耐地轻启丹口道:“在门口杵着作甚,还不过来?”
  “是。”一抹红晕浮上脸颊,傅江衍颇有些不自在地低头抿嘴把浴桶放到一边,这才走到床边顿住,迟疑了一下便自顾自地蹲下,开始搭地铺。
  虽说他也摸不透仙人的想法,可这与仙人同床共枕,他也是万万不敢的。
  见这少年窘迫得几乎要手足无措,须臾之间碰倒了好几样东西,杜问夏因为困倦而差点阖上的眼眸微弯,无奈地笑了:“既然你这般不自在,我还是回戒指里去吧。”
  也不知怎的,自她变为灵体以来,便嗜睡的紧。这总犯困的毛病,她从前贵为掌教真人的时候,可从未有过。
  不过吧,虽说在外面能够更好的吸食月华之力,也没有储物戒指中那般白茫茫一片憋闷得很,可把这小少年吓成这样,也不是她心本愿。
  身形缓缓变淡,直至化作虚无,若非床上的被子有动过的痕迹,傅江衍甚至怀疑之前的一切是他的幻想。
  愣愣地望着那空荡荡的床铺,傅江衍忽然感觉自己之前那颗剧烈跳动的心里突然空了一块。
  心情莫名的低落,抿嘴有些不自在地爬上床,磨磨蹭蹭地躺下,他感觉到鼻翼间似有冷香绽放,如兰清浅,若隐若现。
  浑身都开始有点发烫,他默默地呼了口气,摒弃掉心中杂念,这才闭目沉沉地睡了过去。
  *
  翌日,天光未明。
  还未用早膳,傅江衍便开始了一天的练武生活。
  不过今儿却是与往日不太一样,他的旁边多了一个拿着懒洋洋拿着玉尺比划的女子。
  “方才我看了半晌,发觉你这龙虎拳过刚过猛,却是个无脑莽夫编的下等功夫,练久了容易损伤筋骨,练出一身无用的横肉。虽说我道门并不擅长佛门这些打熬□□的炼体之术,但万法同源,便传你九式基础招式,助你一助。若是你能全部完成,也可勉强算是炼体小成了。”
  抬手轻点傅江衍眉心,将这九式传入他的识海,杜问夏负手而立,看着倒是有了几分严师的模样。
  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本薄薄的书册,傅江衍心中一惊,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意识翻动了一下,却见上面九个形态各异的小人忽得眼花缭乱地动了起来。
  感叹了一下仙人的神奇,平心静气地站定,傅江衍开始依着识海里的小人,开始了第一式的练习。
  不过很显然,杜问夏给的这九个动作,就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若真要形容,那必须说是扭曲得像麻花,超出了寻常人能够达到的极限。
  并未怀疑杜问夏是在故意刁难,傅江衍一脸认真地努力摆出图谱上的姿势,却是直接重心不稳,两脚绊在一起,有些茫然地摔倒在地。
  似是怕杜问夏不满,以后不愿再教他功夫,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却是又一次的摔倒了。
  “……”眼里笑意流转,杜问夏有些好笑地抿嘴,因为起早而产生的困意都散了大半。
  还真是个死心眼儿的傻孩子。不过……却是可爱的紧。
  思及从前她也同样把这九式传予徒儿时,他们的花式闹腾、乞求偷懒,杜问夏心头微动,对这少年的怜爱之意,又多了几分。
  看着这少年一次次的摔倒在地却又爬起,全身几乎被汗水浸湿,杜问夏第一次有些怀疑人生,若是从前她的徒儿有这一分的努力听话,她哪里至于总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冲到各地去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可她帮不了他。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便只能自己承受这带来的万千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