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破浪 > 武侠仙侠 > 送君入罗帷 > 第2节
  且不提自己当年,就是徒弟小山以他那瘦瘦小小的身板,在浮罔城从街头打到街尾,回家也依旧笑嘻嘻的,一丝泪花儿都不会让你看见。
  不揭开他的衣服,绝不会发现他什么时候又给自己搞了一身的伤。
  大柱出来的时候,正看见隔壁家“五大三粗”的春花,一脸眼泪鼻涕的指着自己“乖巧可人”的妹妹跺脚。
  家里最小的这个妹妹生得白白净净,和雪团子一般,从小就格外懂事安静。可惜性子绵软了些,这不,被人吼了也只敢一脸无奈地看着。
  大柱一把将妹妹抱了起来,恶狠狠道:“姚春花,你又欺负我家妹子做甚?”
  第3章
  穆雪居住的小镇离云溪城有十里地,往返的路上,有可供人乘坐的木牛车,价格不贵,三文钱坐一个人。
  大柱往日在城里做工,日日是走惯了的,自然舍不得花这个钱。
  但想到妹妹第一次出门,还不曾坐过牛车。他琢磨了半天,摸出三个大钱,交给车把式,把穆雪放在板车上,让她和那些去城里的娃子们坐在一起。自己只跟在车后头走。
  车是普通的木板车,拉车的牛却不是平常的牛,而是一匹能够自行走动的木牛。
  木制的身躯,铁打的四蹄,牛屁股上刻了一道十分粗犷的法阵。
  这是十分简易的法器,对于修仙者几乎毫无用处。
  但对于凡人来说,意义就大不相同了。木牛不用吃草也不用休息,只要简单操作,便能迈着机械的步子吭哧吭哧地走着,速度虽不快,却胜在负重量大,并且十分稳定持久。可以大大改善许多人的生活。
  穆雪前世,沉迷于化物炼器之术,专精此道。后以术入道,成为浮罔城内最有名望的炼器宗师。
  这一回是她第一次看见道修的法器,即便是这么简易的的低阶用具,也免不了让她心中欢喜。她坐在车头,兴致勃勃地打量木牛,细细看过牛身上的铆钉,合缝,铁蹄等每一处细节。
  最终忍不住探出小手,在那个刀刻的简易阵图上轻轻摸了半晌。法阵上灵气流转,指腹的肌肤传来一种熟悉的微微刺痛感。
  此法器看似朴素,但这样的技术显然是经历过了时间的洗礼,多番改进,才能这般的化繁为简,大巧若拙,以至于凡人都能够轻易操作使用。
  看来这里的炼器水平,并不低于我们魔灵界啊。穆雪在心中点点头。
  魔修所在的魔灵界和道修所在的仙灵界互为两个独立的世界,只有少数高阶传送法阵,能够在短时间内勾连两界,
  从前穆雪对道修世界的了解,多来源于魔修之间对口口相传胡乱揣测和一些不太靠谱的文书记录。如今终于要真正接触到传说中的道修世界,她心里也免不了暗暗兴奋。
  穆雪这里正在高兴,一抬头看见坐在对面的春花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你……你一直摸牛屁股干什么?”春花努力压低声音,“快把手收回来,给人见着,也太丢人了,你连木牛都没有坐过的吗?”
  穆雪一本正经地收回手:“不是的,我听别人说,接仙缘之前摸一摸牛屁股上的图案,能够沾染仙气,容易被选中。”
  “有这样的说法?真,真的吗?”
  春花迟疑别扭了许久,终究没好意思当着一车小伙伴的面,伸手去摸那摇摇晃晃的木牛屁股。
  此刻的穆雪自己大概也没有想到,因她这么一句玩笑话,在不久之后,接仙缘之前必须摸牛屁股的习惯,迅速地风靡开来,后世逐渐固定为了当地的一种习俗。
  便是眼前的这只木牛,后来都被戴上红花,供在碧云城的城门口,以便百姓出入之时顺手摸一摸,沾染仙气。
  到了云溪城,下车入得城来,但见道路两侧雕梁画栋中天而起,凤阁龙楼九重金玉。
  抬头看去傍晚的天空在气势恢宏的建筑中,只剩很小得一块。
  高耸的望楼之间,有拱桥形的连阙浮动升降,运送人流。五彩连珠的琉璃彩灯妆点在一块块古朴的招牌四周,交汇出梦幻般的繁华景象。
  简化了的法器仙术,渗透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使得这里的生活看起来分外繁华而精致。
  大柱拉着穆雪的手,顺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往城内走。
  宽阔道路中央,是花灯游街的队伍。
  空中鼓乐齐鸣,金花漫天,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打头是一条活灵活现的金龙,木雕的龙头双目圆睁,射出凝而不散的两道黄光,遥照前路。龙嘴缓慢开合,不时发出悠远而震慑人心的龙吟。
  舞龙之后,跟着一群高大的木质人偶,彩衣鲜艳,旌旗烈烈,那些比例失调的巨大脑袋一脸喜庆,一个个摇摇晃晃自动前行。
  “妹妹快看,是木头人。”柱子指给穆雪看。
  这在我们那,叫做傀儡,穆雪在心里说。
  从前她可是制作机关傀儡的好手。由她制作的傀儡,不仅能够和真人一样聊天说话,更能在战斗之时成为辅助主人的一大战力。
  穆雪抬眼遥望,夜色中漫天彩纸纷飞,碧树银台,霓灯浮阙。
  这里和魔灵界真的很不一样啊。
  在魔灵界的城墙高耸坚固,遍布防御法阵和压阵的狰狞石雕,居民的住宅大多结实低矮,大半沉在地底。以防随时可能出现的妖兽魔物袭击人类城池。绝不可能出现这样精致奢华,又好不设防的城镇。
  在个世界也没有宗门的传统,若是实在需要徒弟打打下手,大多数魔修会选择去人口市场采买。那里买回来的徒弟都附有一张身契,上面写着:生死病亡,各由天命。四方生理,皆凭师父处置。
  人群的喧哗声打断了穆雪的回忆。
  游行的队伍中,一辆数层楼高的大型花车缓缓移动过来,花车上唢呐细鸣,唱腔圆润,正演着一出驱魔除妖的大戏。一角描画眉目,着流风袍,持金阙剑,扮的是斩妖除魔的仙人。一角戴鬼面,佩犄角,着诡异黑袍,扮得是那阴森可怖的魔修。
  只见那仙者亮出金光闪闪的法器,黑袍魔修便大叫一声“我命休也!”倒下地去。
  围观的群众齐声喝起好来。
  白衣仙人戏袍一翻,手上高高举起一个戴着鬼面的头颅。
  人群更加兴奋,喝彩声连连。
  大柱激动地把穆雪抱起来:“妹妹快看,那可恶的魔修被仙人杀死了。”
  穆雪:“……”
  那只是演戏,大哥你还不知道吧,你抱在怀里的这位,才是地地道道的纯正魔修。
  穆雪看着那花车上被高高举起的魔修脑袋。心中再一次反复提醒自己,行事万万谨慎小心,绝不能泄露自己是魔修的秘密。
  上辈子她苦修多年,最终止步金丹,死状凄惨。重生以后,穆雪反复思索,找不出更好的修行法门。于是拿定主意,这一世且先不修魔,想办法混入道修的宗门,尝试修习道家丹道秘术看一看能否有所突破。
  为了这个目标,出生至今六年,她空有魔道修行法决,宁可忍着不修习半分。就是怕进入宗门之后,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
  隆重的花车游街接近尾声之时,前方的人群如同潮水一般沸腾起来。
  穆雪举目望去,城楼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位年轻男子,那人罗衣游履,素手乌髻,衣着朴素,甚至还没戏台上那位扮演者仙气飘飘。
  “哎呀,这么多人啊。”
  二十出头的年轻修士,看着脚下乌压压的人群,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那就开始了哈。”
  说话间他取出一只小小的锦囊,解开束口,托在掌心。一只点金色的光芒慢慢爬出囊袋边缘,那是一只金色蝴蝶,蝴蝶在男子的掌心舒展蝶翼,翩然而起。
  鼓乐声停歇,人声也渐渐消弭,便是吵闹的孩童都忍不住闭紧了嘴巴,屏息凝视着夜色中的这一点金芒。
  那蝴蝶先是一只,接着飞出了第二只,第三只……最后点点金辉骤现,城头之上金光四散,万千金蝶从城头飞下,落向每一位孩子的手中。
  有孩子好奇地举臂去抓,那金色的小蝴蝶明明被紧紧握在手心,却顷刻溃散开来,化为点点细碎的金芒,从指缝中溜出,萦绕片刻,便消失在夜色中。
  年幼的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这漂亮的景象,甚至发出咯咯的笑声来。然而陪伴他们前来的家人,却难免失落地叹了口气。
  没能抓住,也就意味着没被选上。自家的孩子没有这份仙缘。
  一只小小的金色蝴蝶,翩翩落在穆雪的眼前,穆雪骈两指,一下夹住了蝴蝶的翅膀。
  金箔蝶翼,鳞粉流光,纤足彩须。
  穆雪睁大了眼睛。
  这是栩目蝶,在魔灵界是十分少见的物种。
  穆雪曾经为了得到一只栩目蝶耗费了大量精力。她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个世界里栩目蝶的数量竟然多到可以大量用来遴选弟子的程度。
  那被夹在穆雪两指间的蝴蝶不慌不忙地搓动虫足,彩色的触角上流转起了异色的光泽。
  糟糕,大意了。
  穆雪心道一声不妙,她忘记了栩目蝶最基本的一种能力。想要松手,然而似乎已经晚了。
  周边的世界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极为安静。兄长不见了,花车不见了,
  四面黑沉沉的,混沌一片,
  眼前只看见自己小小的手指,和指间那一片薄薄的蝶翼。
  这样的景象曾经似乎在哪里见到过。是谁的手曾经这样夹着栩目蝶,在自己的眼前出现?
  世界慢慢又从混沌开始变得明亮,人声喧哗而嘈杂,地面污水横流,空气中混杂着各种不太好闻的气味。
  穆雪站在明亮的世界里,有些呆滞。她好像忘记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这时候一只金色的蝴蝶慢悠悠地从她的眼前翩翩然飞过。
  对了,我叫穆雪,是一名魔修,已经到了金丹期,这里是浮罔城。
  混沌的大脑终于渐渐变得清晰。
  数日前,身为炼器师的她打听到了栩目蝶的消息,几经周折,终于在刚刚把那只不太好买的蝴蝶弄到了手。可是因为太过兴奋,却不慎让它从容器中飞走了。
  我这是怎么了?还在这里发愣,得快一点追上去才对。
  穆雪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运起法器向着那一点金芒追去。
  第4章
  栩目蝶,是一种难以用神识捕捉的物种。
  它的鳞粉,有致幻,惑人心神,探索人心本源等多种奇特的功效。但不加提炼的鳞粉只对炼气期修士和普通凡人有效。
  自己早已过了金丹期,今日怎么也差点着了道?穆雪心中有些疑惑。
  眼前是浮罔城最大的交易市场,货街。
  高低数层的凌乱街区中卖什么的都有。卖材料的有之,卖神兵利器的有之,出售法宝符箓傀儡的也比比皆是,更有买卖人口者,交易灵兽者,不一而足。
  那些胡乱搭盖的各类囚笼窝棚,使得道路更加曲折拥挤,栩目蝶金色的光芒几个突闪,拐进了一个巷子,在一道小小的铁窗前闪动了一下,不见了。
  这里是人口买卖的区域,那些自愿或是被迫卖身为奴的人被关押在一间间昏暗的石屋里,如同商品一样等待着自己被出售。
  丢了栩目蝶的穆雪且顾不了那么多,她弯腰凑进那扇低矮的铁窗,忍着刺鼻的气味,向屋内看去。
  石质的矮房内坐着二三十个人卖身为奴的人。这里没有别的出口,蝴蝶显然在其中一人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