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见道:“若没有翙阁,没有那么多的人力供你调度,你根本抓不住我。”
  沈弃冷笑一声。
  “哦,那你想说什么。”
  沈弃声调平平,明明是问句,被他说的死水无澜,他往后一靠,不顾伤口的牵动,硬是骤然拉远了和林寒见的距离,仿佛多待一秒都忍受不了,脸上竟然硬生生多了几分怒不可遏的活气,“林姑娘还请直接些,我现在没工夫猜你的心思。”
  风季听得心惊肉跳,特别想出声劝,又不敢。他眼观鼻鼻观心地收敛了气息,加快了换药的速度。
  还“林姑娘”,都把人抢过来好生安置了,还称呼是“林姑娘”。
  也不知道是谁,在人家没醒的时候魂不守舍,时不时地过去看两眼。对方在沉睡中生怕磕碰着小心翼翼,结果人家醒来了也没能好好说话。
  林寒见瞥了眼风季。
  风季换药差不多结束,准备开始缠纱布了。
  沈弃忍耐地道:“风季,你先出去。”
  风季愕然:“可是……”
  “出去。”
  话说两遍,再违背就是大忌了。
  风季看了看还未缠上的纱布,心中不平:阁主迟早要为这个女子把自己折腾死。
  他走到门口,实在是憋着气,决意冒着惩罚也要说两句,回首却见林寒见不知何时挪到了托盘边,正伸手去拿纱布,他愣了愣,抬眸去看自家阁主——沈弃微垂着眼睫看她,表情停留在烦闷与不适,然而没有退开,堪称乖顺地任由林寒见靠近了。
  “……”
  懂了。
  风季走了出去,顺手关好了门。
  -
  林寒见拿起纱布,视线上下扫了圈这道伤口,近距离看更令人后怕,也能看清这道伤口是由霜凌剑留下的,只是不知是什么原因,并没有留下本该有的大量寒气,万幸了。
  沈弃不动。
  林寒见道:“我替你缠上纱布,你稍微抬下手。”
  手臂和身体的空隙太小,不好缠纱布。
  沈弃掀起眼皮,算是给面子地望向她,就这般静静地打量了她一会儿,血肉外翻的手臂纡尊降贵地挪了挪。
  他大约很累了,整个人都恹恹的,眼睫投落的阴影将他的眼眸全部笼罩了,失去了所有的光亮;他就蛰伏在这片寂静中,随时都能睡过去似的。
  林寒见替他缠纱布的动作娴熟灵巧,显然对救治方面很有心得。在沈弃指尖细微抽动一下的时候,她便条件反射般出声安抚:“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不论是上药还是哄人,两人都对此颇为熟悉了。
  沈弃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伤口处的疼痛如所有的伤口一样千篇一律,不值得在意,但林寒见的这句话令这道伤口处的痛楚骤然加重了无数倍,立刻就到了他无法承受的地步,以席卷之势瞬间击溃了他的脑神经。
  躯壳内的魂魄在叫嚣着嘶喊,他忍受不住地伸手去抓林寒见的肩膀,想看一看她的表情,哪怕她有一点真心实意的心疼,或者是抛弃了那重逢以后数次出现的漠然,他或许都不会如此的——
  林寒见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来,两人对上了视线。
  “……沈弃?”
  她没有回避地看着他,不似以往多次对他避而远之,一贯公事公办的眼神也改变了,趋向似有若无的温和与宁静,是她曾经还在他身边时,闲适安然时的态度,“很疼吗?”
  沈弃心里的痛楚和难受彻底遏制不住了,眼睛的绯色甚于失了血色的唇,弥漫的酸楚包裹了他的心脏,他本以为自己就算比不得陆折予的疯魔,也该有同陆折予一般的觉悟,面对林寒见时不应当再有此类软弱的情绪出现。
  “你滚。”
  他咬牙切齿地推了下林寒见,软绵绵地没多少力气,话倒是尖锐刻薄,“谁要你的可怜。”
  她稍微可怜他一下,他就更甚千百倍地难受。
  林寒见顺着他的力道往后跪坐,指尖松了松绷带,没扯到他的伤口。蓦然片刻,她小声地道:“你曾经说的话还算数么?”
  沈弃呼吸乱得厉害,胸膛起伏,手指死死地抓住了桌沿,他用一种嘲讽又早有预料的眼神看着林寒见,知道她绝不会坐以待毙,肯定要想办法同他周旋:“你指什么?我说过的话那么多,你对我从不真心,难不成还能记得我说了什么?”
  “我若乖顺地同你在一起,你和翙阁便能护我。”
  林寒见拽着纱布卷,维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顺着伤口往上,找到他的眼睛,两双琥珀的眸子,一双布满血丝,一双平静无波,“此话是否还有效?”
  沈弃怔松稍许,嗤笑道:“你如今已经在我这里,我何必还要和你说什么承诺不承诺,你以为自己还有权利同我谈?”
  “我保证,我会很乖。”
  林寒见不被他的讽刺伤到,从孑然一身中提取出最后的砝码,“尽心地和你在一起,绝不再动旁的心思。”
  “哈。”
  沈弃发着抖,冷汗从额角接连滚落,途径眼角,像是眼泪,“把这点真心拿出来做筹码,你真以为我有多稀罕你的爱。何况你以为真心是你想随时给出去,就能交出来的东西,我根本就不……”
  他的话语猝然断了,闭着眼侧过脑袋,散落的长发遮掩住了他的神情。
  沈弃只觉得林寒见手中握着的这截纱布,是他永远挣脱不开的锁链。即便他嘴硬至此,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当他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强硬的反击,他就已经为林寒见的示弱服软而心动了。
  他根本拒绝不了这个提议。
  第一百三十二章
  阁主带回了曾经的那位“林姑娘”, 或者说,是千辛万苦抓回来的——阁主右手的伤可是怎么遮掩都遮掩不住的。
  林寒见随着沈弃回来,没入地牢, 没受惩罚, 整个人进了沈弃的私宅后便销声匿迹。
  大多数人觉得, 沈弃已经悄无声息地将林寒见杀了。
  但是,这又不像是沈弃的风格, 杀鸡儆猴的效用都没有起到, 如此轻巧带过了大张旗鼓、肆意做派的叛徒。
  ……
  林寒见在自己的房间里。
  这间房的布置与往常无异,在林寒见离开后又时常打扫, 增添合季节的花朵小物,仿佛主人从未离开过。
  一连几日,沈弃并没有来见她, 只是让服侍的人告诉她不要乱跑,将她好生地放在这里, 好吃好喝地养着, 自己却不出现了。
  林寒见并不急躁, 她在静候多日后, 提出要自己的东西:
  “我的储物袋和九节鞭, 能还给我吗?”
  话是对侍女说的,却能准确地传到沈弃耳朵里。
  沈弃应了:
  “她要就给她。”
  林寒见如愿以偿地拿回了自己的东西, 都完好无损,心中悄然松了口气,看来沈弃没有打这方面的主意——她的储物袋上也有禁制, 除了她无人能打开, 除非高修为者强行突破。
  此后又过了几天, 林寒见再次主道:“请问, 阁主什么时候愿意见我?”
  传话的人依样将话递给沈弃。
  沈弃沉默了好一会儿,手上动作不停,忙极了,无暇理会一般:“不见。”
  传话的人垂首退下。
  转过身时,又听沈弃道:“等一等。”
  沈弃好像很头疼,左手抚额,现出几分不知是对谁的厌弃:“……再说吧。”
  这话模棱两可,语气过分迟疑,全无平日的杀伐决断,异常太过,传话者僵持在下首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弃抬眸看他一眼,轻轻蹙眉,便再说得直白些:“我有空了自会过去。”
  传话者如释重负,赶忙退了出去,将这话送到林寒见那里。
  说完了这句,传话者也没动,委实不是个机灵的。
  林寒见诧异地看了看他,以为这中间有什么隐秘的弯绕,只好又加了一句:“望阁主多保重身体,勿要太过操劳。”
  传话者又兴高采烈地将话送到沈弃那里,他现在算是知道这活儿的好处了——外界都以为林寒见怕是要被阁主怎么磋磨至死,只有他近距离看到了实况转播,有种先于别人的优越感。
  沈弃这回却没什么话说,挥手让人退下,手中握着笔久久没动,墨迹在空白的纸上凝成了一团乌云。
  当日下午。
  沈弃便去了林寒见的住所。
  彼时林寒见正在修剪院子里的花枝,半弯着腰去探花丛。
  沈弃漫步走到她身后,没怎么隐藏气息。
  “你稍微等等,我先修剪完这两朵。”
  林寒见匆匆回头看了他一眼,并不拘束地随口招呼了一句,示意他先在一旁的藤椅处坐下。
  沈弃沉默地瞧了她的背影一会儿,视线转向石桌上的茶壶,伸手拎起来,空的。
  好没诚意的请人相见。
  沈弃嘴角轻扯,提了茶壶去泡茶,他的手虽没好全,免去了霜凌剑上最要命的寒气侵袭,舍得用灵药也能快好个七七八八。
  “哎——”
  林寒见回首,看见沈弃利落的动作,下意识出声想要制止,凑近了先问道,“你的手快好了么?”
  “嗯。”
  沈弃无可无不可地随意答,话中意味颇为散漫。
  林寒见便一副放了心的模样,坐在沈弃侧边,专注地望着他泡茶的动作。
  两人都不说话,空气安静得顺理成章。
  沈弃有点不快地问:“你就看着?”
  请他来,是专门看着他泡茶的?
  又不说话,如此冷冰冰的疏离,他究竟是为了什么鬼迷心窍。
  林寒见怔了怔,望着他,笑了笑:“我泡的茶不如你,你的手艺很好,久未喝过了。”
  沈弃冷飕飕地道:“你倒是会享受,乐得清闲。”
  “可不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