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门实在匆忙, 沈弃在后续布局上做的很好, 却没想到要带他常用的几位医师过来。向来只有他用上医师的份儿, 不曾想有朝一日会为了他人后悔没带医师。
  久病成医,身边人照顾得久了自然也耳濡目染,沈弃和丁元施都会些医术,比不上专业的医师调配,寻常的搭脉、分辨情况没有问题。
  丁元施听出沈弃语气中掩饰不住的紧张,连连点头:“是、是,我来试一试姑娘的脉。”
  隔了张帕子,丁元施搭上林寒见的手腕,仔细试着脉搏,奇道:“姑娘的脉确实时断时续,实在奇怪……是中毒?”
  “不知。”
  沈弃沉着脸,脸色紧绷,“羽一说她吃了提升灵力的药,可那种药的后遗症最坏不过是灵力反噬,与她的症状并不相符。”
  “我已封锁宅子,命人逐个排查屋内的东西。但中毒的可能性太小,我便平安无事,只她一人口鼻流血;且我见她自身还未有任何感觉,事发突然,又太过蹊跷。”
  丁元施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脉象时断时续,灵力却不是对冲反噬的状态,体内气息微弱,可又不是紊乱的走火入魔征兆……”
  找不到源头,才是最棘手难办。
  不明就里的病症,便不能轻举妄动,连沈弃最开始都只是给她喂了护心丹,怕其他的药造成冲突。
  “嗯?”
  丁元施搭在林寒见手腕上的手指按重了点,“这脉象为何越来越弱?”
  沈弃眉心狠狠一跳,两步走上前来,感受到林寒见脉搏的一刻,脸色突变,半点不冷静的脱口道:“不可能!”
  丁元施看了眼他的表情,忐忑地提醒:“医圣行踪不定,三位医师赶来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这城中的医师还不如阁主高明,请来也毫无作用……”
  正说着话,编号为五的暗卫轻盈地闪身进来,丁元施便住了嘴。
  暗卫压低声音快速禀告:“主子,没有查出任何有毒的东西。”
  沈弃俯身,试了试林寒见的额头温度,手指在她颈边的大动脉停留两秒,面沉如水。
  丁元施见状,挥了挥手,示意暗卫退下。一回首,便见到令他神魂俱颤的场面:
  沈弃用小刀划破了手腕,正往林寒见嘴里喂血。
  “少爷!”
  丁元施惊得连称呼都忘了,直觉地喊出了对少年沈弃的称呼。
  沈弃不为所动,低声道:“丁叔,声音小些。”
  “您、您怎么能……”
  丁元施双手发颤,比沈弃这个划伤了手的人更像是受了重伤的那个,“阁主,您想救林姑娘,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子啊!”
  沈弃侧首看他一眼,是制止,亦是恳切。
  丁元施在以长辈的角度和他说话,他不摆阁主的架子:“来不及了,丁叔。她的脉搏愈发飘忽不定,我的血比任何等闲丹药都珍贵,最起码能吊住她的命。”
  沈弃调养多年,由内到外都是最高规格,吃了那么多年补养调理的药,不知吞下去多少珍贵药材。项医师就曾说过,他的血已经比绝大多数药材更有奇效,堪比珍稀的雪莲。
  “去拿个碗来,她吞不下太多。”
  沈弃看丁元施几乎要落下泪来,只好出声干扰,“一点血而已,我死不了。”
  老阁主对少爷的教导,便是万事以自己为先。老阁主是个很奇怪的人,他本身对少爷反复无常、冷暖不定,可又在最根本的事情上,不希望少爷出任何一点事。
  这点灌输在少爷的成长轨迹中,也灌输在丁元施的脑海中。
  丁元施一直觉得,少爷喜欢林姑娘,就是喜欢而已,在所有东西满足了之后,开始产生了感情、准备度过余生——从普通人的思维来看,多么圆满的结局。
  沈弃应该是理智的、冷静的,做事情永远都会衡量出最有利的一面,然后轻而易举地达到。
  但他很明显在为了林寒见自伤。
  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了。
  丁元施将碗递过来,眼看着沈弃的血滴滴答答地落下来,空气中浮出一股奇特的异香,沈弃的唇色都苍白了,他尤未察觉,举着这只划破的手,另一手还在林寒见的手腕上试脉搏:“开始平稳了。”
  沈弃抬手在手腕上方出点了两下,血止住了,丁元施要来给他包扎,他望着林寒见的脸,拿过了药碗:“等等,我再给她喂一点。”
  还不够平稳。
  脉象虚弱成这样,真像是濒死之人了。
  片刻后,林寒见的脉搏恢复正常,体内的灵力流转亦没有任何差错。沈弃松了口气,将她平稳地放回榻上。
  丁元施几乎在用绝望的目光看着这两个人,有些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想象,以至于他短时间内产生了大脑混乱,没办法说出任何话,仅能机械性地为沈弃包扎。
  而沈弃说的第一句话更令他无法回答。
  沈弃道:“我想了一圈医书病例,没有一种能与她的情况对应。”
  丁元施张了张嘴:“……”
  再慌乱的情况下仍能保持应有思维这点,阁主倒是没有产生意外的改变。
  可超出意料的话还是让丁元施无法作出应有的回应。
  沈弃并不在意回应与否,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林寒见身上,像在看一个难解的谜题。
  ……
  林寒见昏迷了多久,沈弃就守了她多久。
  这期间有人来回禀陆折予与封决的情况:
  “陆公子与妖王缠斗半日,脱身离开,只是不知……陆公子是否会告知妖王,姑娘的去向。”
  封决不知道,但陆折予是知道沈弃在追踪林寒见的。
  沈弃摇了摇头,道:“暂且放弃追寻妖王的踪迹,防着他别追过来就是了;多注意陆折予那边的动向。”
  别人对陆折予没那么了解,沈弃却敢肯定陆折予不会将林寒见的事透露一星半点给封决,哪怕是可以建立在合作的基础上。
  因为封决很难缠,同他对打的陆折予能最直观地感受到这点,就更不可能在“林寒见可能被觊觎、抢夺”的事情上再加一个明显的不利因素。
  陆折予的性格骄傲矜持,有世家公子的贵气,也是他最明显的特点与缺点。
  三位医师赶到了临城,路上碰到了,心照不宣地对了个眼神,都以为是阁主出了什么事。
  另外两位医师拉着沈弃最器重的项医师,项渔舟,小声地道:“阁主这次出行,怎么没有带上你?现下将我们三人一齐找去,必然是出了大事。”
  项渔舟思索一番,以更轻的声音道:“阁主虽先天体弱,这些年已然算调养得非常好,按理来说……不该啊。”
  三人在路上讨论了数中可能的应对方案,他们本就是专为沈弃服务的医师小队,互通沈弃的病情不算逾越。
  没成想,到了临城,三人满头大汗地进去,却见沈弃安然地坐在床边,转过来的脸又憔悴得很。
  项渔舟最先开口:“阁主,您这是……”
  沈弃简洁明了地道:
  “非我有事,请先生们为她号脉。”
  怀揣着种种不安的三人这才注意到,沈弃之所以守在床侧,是为榻上那名昏睡的女子。
  项渔舟应了一声,最先上前去,试了试脉搏,掌心浮现一团莹白色的光晕,悬空停在林寒见的额首上方。
  沈弃在他动作停下的瞬间便问:“如何?”
  项渔舟欲言又止,没有直接回答:
  “还请另外两位医师一同来号脉。”
  沈弃的眸色沉了几分。
  另外两位医师相继号了脉,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打着眼色。
  “各位省些眉眼官司。”
  沈弃的嗓音如暗夜中森冷流淌的溪水,乍听是柔软动听,却饱含未知的危险与阴鸷,“结果究竟如何?”
  项渔舟被推了出来,他见沈弃完全是面无表情,作揖都省了,道:“这位姑娘脉象平稳,气息却弱,像是……活死人之兆。”
  “……”
  这时候的沉默最为磨人。
  项渔舟屏息以待,不敢抬头去看沈弃的表情,身后两位同僚不知何时跟着垂首噤声。
  平日里,沈弃以上宾礼待他们,但他们心里清楚,沈弃是他们的主子,这中间有界限需要把握。
  “活死人,就是还没死。”
  终于,沈弃开口了,语调沉稳得有些怪异,咬字清晰短促,无端遍体生寒,“翙阁不缺珍奇药材,先生们还请尽力。”
  “哪怕只剩一口气,也不能让她死了。”
  第六十九章
  活死人, 就是半死不活、生死难料的人。
  项渔舟说出这个结论,侧面证明了他的束手无策。在得知沈弃给林寒见喂过血以后,这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愈发明显。
  ——看来, 这位姑娘能吊住这口气, 大半还是倚仗着阁主的血。
  三位医师守在榻前, 暂且商议出了一个法子,左右算是有了交待。
  项渔舟这才敢去看沈弃,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沈弃身上的衣衫上还沾着血, 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血迹干涸,看上去十分不洁。
  倒是没有难闻的味道,沈弃身上有特制的调香, 淡而悠远。只是, 沈弃从来忍受不了这些脏污,此刻倒像是毫无所觉。
  “阁主。”
  项渔舟委婉地出言提醒他, “您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沈弃的反应好像有点迟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慢了半拍,才点了点头:“嗯。”
  他的动作也不似往常那么悠然闲适,起身时手掌在床沿撑了一下, 手腕还有些不稳。
  项渔舟连忙上去扶他, 他摆了摆手:“劳三位先生看好她。”
  医师们自然是无有不应:
  “是。”
  沈弃迈步离开, 背脊挺直, 一头乌发从肩头滑落散开, 好似下一刻便能乘风远去。
  项渔舟注意到他离开时步伐的虚浮, 自言自语地低声道:“阁主莫不是一直在这儿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