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的心猛地向下沉,脸煞白。
  “因为你的一次私心,她注定会成为魔。”莫洛扳回一城,颇为幸灾乐祸地说,“天庭马上就会逼你交人,你打算违背天帝的命令?”
  楚离深深吸口气,一字一句道,“桃夭没做错任何事,不应该被毁,这对她不公平。”
  “人从一出生就不公平,你活了那么久,连这个也没悟透?你会在死在她手里,她会困在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这就是你们的命运,逃不掉的。”
  “我不信命!”
  “那我倒要看看,你怎样改变她的命数。”莫洛重新躺倒,“希望我出去的时候你还活着。”
  出于对这位上古神明的尊重,天庭的两个使臣没有硬闯结界,恭恭敬敬在天虞山脚下候着他。
  使臣转述完天帝的旨意,仍是低眉顺眼的,然语气多了些强硬,“请龙王打开结界,容我们锁拿琉璃珠。”
  楚离同样客气而坚决地拒绝了,“琉璃珠乃神物,这话我之前说过。不如二位尊者带我去见天帝,请天帝收回成命,还她一个清白。”
  “没必要,天帝也是一样的话,交出琉璃珠!”
  “若我不从?”
  其中一个使臣眉头皱起来,刚想说几句规劝之话,却见青光一闪,楚离的手背已显出片片龙鳞。
  不言而喻的警告。
  使臣对视一眼,带着惋惜之色悄然离去。
  楚离摸了摸手上的龙鳞,龙爪的尖端扣进鳞片与鳞片的缝隙,轻轻向上一掀。
  他全身蜷缩起来,光是痛苦压抑的惨叫声就足以让人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好半天楚离才直起腰,他捏着一片龙鳞,苦笑道:“仅是一片而已……”
  浓郁的夜色笼罩着天虞山,楚离慢慢走在通往山巅的路上,每走一步,就是赤脚走在钢针上,不断地一阵阵的刺痛。
  远处不知名的花香随风飘来,柔和的晚风比刀子也不逞多让,他额头上的汗珠落雨般流下,淌过肌肤,每个毛孔都像针尖扎。
  他眼睛盯着摘星池的方向,微微笑着,一步步走近她。
  水面上,星光灯光交映成辉,桃夭坐在岸边翻着本图册,见他来,一扬手颇为自得地说:“你写在上面的我都学会了。”
  “道法大成,你可以出去历练一番了。”楚离笑容温和,和刚才痛苦的样子判若两人,“想去哪里?”
  “去人间,听说那里可好玩了,好多仙子们宁肯受罚都要偷偷下凡!”桃夭眼睛晶晶亮的。
  楚离垂下眼帘,遮住丝丝缕缕的愁绪,“见识过人间的繁华,你会不会忘了这座孤寂的山,再也不回来?”
  桃夭听出点别的意思,讶然道:“你不跟我一起?”
  楚离笑笑:“你还没回答我。”
  “琉璃珠离不开石莲。”桃夭把一粒石莲子放入水中,“等石莲花开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一入水,石莲子就消失了。
  楚离拿出龙鳞甲,“这件甲胄可护你平安,收好,万不可给他人。”
  “开玩笑,你给我的,我才舍不得给别人!”桃夭翻来覆去摩挲着龙鳞甲,“我怎么瞧着有点像……”
  她狐疑地看着楚离,“你脸色好差,这甲胄哪儿来的?”
  “正道得来的。”楚离模糊答道,轻轻拥了她一下,不过蜻蜓点水的拥抱,他已疼得五官微微扭曲。
  “给我画个像吧。”他说,“带着身边,省得以后忘了我。”
  桃夭笑他思虑过多,不过还是拿起了笔。
  楚离想了想,披上了龙鳞甲。
  画好了,五官勉强能看出是楚离的样子,桃夭吹干墨迹,摇摇头道:“画得不好,没画出你一成的样子。”
  楚离想看,桃夭却撕了,“重画!”
  这次画的是个背影,桃夭甚为满意,“总算有点你气质的意思了。”
  寥寥几笔,画面充满写意,处于相似不似,不似也似之间。
  楚离道:“就不能画个正脸?”
  “你知道我不大会画画。”桃夭卷起来随手揣在袖子里,她没注意楚离凄楚的神色,满怀憧憬地望着远方,“现在就可以走吗?”
  楚离几不可察叹了一声,又笑:“当然可以。”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楚离脸色微变,推着桃夭往山下走,“你只管往前走,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回头看。”
  桃夭只觉面前空气如水波般一荡,人已在结界外了。
  云雾遮藏了她的踪迹,耳边是楚离似有似无的叹息:“别忘了我。”
  桃夭大声笑道:“不会的!”
  她腾空飞起,劲风猛烈摇着她的衣衫,那张画从袖口中滑出,呼啦啦一声不见了。
  桃夭没察觉画丢了,也没发现一团淡青色的光晕始终跟在她身后。
  有龙鳞甲,有他一魂贴身守候,应能护得桃夭周全。
  楚离重重咳了几声,同时另一抹暗灰的影子从他身上抽离,雾一样弥散开来,将摘星池遮了个严严实实。
  这下也不会有人发现石莲子。
  楚离抹去嘴角的血丝,方才还是繁星满天的夜空已是暗黢黢的没有一点星光。
  天庭的人来了!
  雷声轰鸣,电闪跃动,层叠的乌云后面无数道人影齐声喝道:“龙王,天帝有令,交出琉璃珠,抗令不遵者当诛!”
  这是天帝的最后通牒。
  电闪将楚离手中的锟铻刀照得雪白,他昂着头道:“天帝没有资格弑神。”
  “你袒护妖魔,不配为神!”
  多说无用,楚离纵身直冲云端,宛若狂风,顷刻吹散了遮天的乌云。
  神明毕竟是神明,哪怕没了一魂一魄,没有护身的鳞甲,天庭的兵将还是拿他没办法。
  “天帝,出来!”楚离大喝道,“再不出来,我就要开杀戒了!”
  无计可施,天帝终于露出脸,“龙王,你一而再再而三触犯天条,便是打到佛前,你也不占理。”
  不知是不是被他的话震慑住了,楚离语气转缓,“此等小事就不必惊动佛陀了,其实这事也好解决,只要你……”
  天帝下意识追问:“我什么?”
  “忘了就好。”楚离淡淡一笑,手指已抵住天帝的额头。
  “大胆!”天帝大惊失色,然为时已晚,一股有如电击的酸麻之感须臾穿过他的脑子。
  临昏过去之前,天帝犹不忘愤恨道:“只消去我的记忆……有何用,天下,那么多人……”
  楚离的目光掠过周围的千军万马,长叹一声,“是啊,这么多人,的确要费些手脚了。”
  深沉幽远的龙吟响彻九重天,风吹过,他的身影如飘渺的云一样散了。
  忽而疏疏落落下起来雨来,天空一片云都没有,月亮在雨中安静地散放着清冷的光芒。
  人们茫然地站在雨中,看看自己,看看他人,眼神逐渐变得空洞。
  这场雨持续了月余之久,明丽的太阳重新照耀大地时,人们已然忘却琉璃珠,满口谈论的都是突然消失的龙王,以及魔界新出现的王。
  人世间,两位少女相携而行。
  白衣女子说:“听说那魔头可厉害了,我们这回恐怕是回不了家了。”
  绿衫子的说:“我掩护你,一看形势不对你就赶紧跑,咱们少阳山统共不剩几人,万万不能断了传承。”
  白衣女子正要推辞,忽听一个沙哑疲惫的男声道:“两位道友,敢问是不是去幽都?”
  但见那男子干枯瘦弱,脸色暗黄无光,不知怎的,白衣女子觉得他就像一条濒临死亡的鱼。
  她们点了点头,“你生病还是受伤了?”
  楚离道:“都不是,我想去一趟幽都,可否请两位捎我一程?”
  绿衣女子惊讶不已:“幽都马上就要打仗,你去哪里干什么?”
  “见一个故人。我在这儿等了许久都没有顺路的,好容易你们来了,一场缘分,这把刀送给你们。”
  “这怎么好意思!”
  “别不要,我大限将至,与其让它灵气白白耗尽,还不如给她重新寻个主人。”
  “那……我们暂且保管着,走,我们送你去幽都。”
  楚离大喜过望,开心地笑了下。
  他笑的时候眼睛非常的美,就像春日里柔和的春光。
  那两个女子呆了一瞬,她们不由感慨,这个男子鼎盛时的容貌该是多么的俊美。
  幽都内外已是草木皆兵,楚离与少阳山两女子道别后,艰难地来到一片湖。
  他再也走不动了,此时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折磨。
  这片湖连接着幽都和魔界,守在这里,肯定能遇见桃夭!
  水面倒映着他那张充满死亡气息的脸,楚离摇头苦笑,默默潜入了水中。
  喧闹声从水面上传来,“荡平六界,吾王共主!”
  “谁不服就杀谁,前几天灭了妖王老巢,今天去会会修真界那帮人,非得叫他们跪下求饶。”
  便听一个悦耳的女声笑道:“共主不共主我不感兴趣,每天都好无聊,没一个能打的,听说修真界好多高手,正好给我解闷玩玩!”
  桃夭!
  楚离没有片刻犹豫就浮出了水面。
  “这是什么东西?好丑!”鬼卿瞅一眼楚离,拍着夏勒的肩膀大笑道,“比你还丑,像条蚯蚓,还不快啄了他去。”
  夏勒却道:“不是蚯蚓,是泥鳅。”
  楚离这才发觉自己变回了真身,浑身沾满污泥,可不就像一条巨大的泥鳅!
  可他连化成人形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