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四起,鬼号声声,弥漫幽都的黑雾宛如流水般汇入桃夭的身体,琉璃珠终于亮了。
  然而颜色是暗沉沉的黑红,仿佛干涸已久的血渍。
  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不合时宜地冒出来,在四肢百骸中奔腾着,咆哮着,霍霍冲击着那层早已脆弱不堪的皮囊。
  呼一声,红莲火冲天而起,纸做的躯壳化为灰烬,缠着她的鬼魅也瞬间烧成黑烟。
  琉璃珠在桃夭黑色的魂魄中燃烧,她踏着火,风驰电掣冲到梅玲面前。
  此刻梅玲笑不出来了,对面的人强大的压迫感让她下意识要跑,可怎么也迈不开僵硬颤抖的腿。
  “玩弄人心很好玩?还有更好玩的事要不要试试?”桃夭攥住满是倒刺的莲花蔓,反手横在梅玲脖子上,一点一点割着她雪白的肌肤。
  钢刺划破肌肤的微响,血管的爆破声,梅玲惊惧到扭曲的脸,求饶到一半却被血呛到的窒息声……
  桃夭没由来的兴奋了,掌握别人的生死,看着他们在恐惧中绝望地死去,竟是如此美妙的感觉。
  桃夭忽然想起鬼卿曾对她说过的话:只要一次,你就会爱上这种感觉。
  杀戮,这是杀戮的感觉!
  鬼卿那张没有五官的脸蓦地出现在眼前:“我在地狱等你……”
  桃夭猝然警醒,撒开梅玲连连后退,心脏砰砰跳得她难受,脸色也不比梅玲强到哪里去。
  “鬼卿,你害我!”梅玲用最后的力气喊道,捂着脖子慢慢倒下,四肢抽搐几下,不动了。
  她光滑细嫩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皱、变黄,饱满玲珑的身躯此时就像一摊踩烂的柿子。
  鬼号渐消,湖面平静,一片死寂中,只听到桃夭身上的黑色火焰哔哔剥剥燃烧的声音。
  香茹怀中揽着玉虚瘫坐在地,木呆呆盯着桃夭,眼中是比这片死寂更无生气的空洞。
  君迁子挣开捆仙索,跌跌撞撞扑到湖里,好一阵急促的水声过后,他抱着白狐爬上岸。
  香茹突然哭了起来,很伤心,可以称得上撕心裂肺,但是没人再来安慰她了。
  君迁子忙着给白狐续气,桃夭忙着催动琉璃珠给仅剩几片魂魄的小狼养魂,一个背对着她看不到脸上的神色,一个一团黑影没有任何表情。
  “厉害,只一下就将大魔头,咳咳,杀了个魂飞烟灭。”玉虚挣扎着坐起来,撑起一口气问,“你不是普通的怨魂,你也是魔、魔头?”
  桃夭小心将小狼的魂魄收入锟铻刀,头也没抬,“我不知道,也许吧。”
  玉虚悄悄吐出内丹握在手里,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推开香茹,摇摇晃晃走到桃夭跟前道,深深一鞠躬:“谢谢……对不起,你别怪香茹。”
  她一面说,一面细细打量着桃夭。
  燃烧着的黑影中,琉璃珠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桃夭仍是低着头,声音平静且冷淡,“我杀梅玲不是为你们,用不着道谢,更不用道歉。”
  “做任何选择都要付出代价,即便这个代价很惨痛,也不得不去承受。”玉虚转过头,深深看了一眼女儿,那眼神看得香茹一阵惊惶。
  玉虚转身的同时,手中的内丹就掷向了琉璃珠。
  她打算用自己的命毁掉琉璃珠,桃夭的全部灵力都在修复小狼的碎片,没有余力反抗,她笃定自己一击必中!
  虽不知道鬼卿为什么想夺这颗珠子,但釜底抽薪决计不会错。
  毕生修道,为的就是降妖除魔,即便身死,也绝无无憾。
  玉虚脸上无畏又满足的笑容刚刚绽开,桃夭的手就戳进了她的心口。
  惊愕、恐惧、担忧、不甘……种种情绪交织在玉虚的笑容中,于是她的笑怪异得瘆人。
  内丹烧成了灰,玉虚死了,死在桃夭手里。
  香茹怔住,君迁子眼神发直,脚步不由自主往香茹身边挪了挪。
  桃夭木然地摩挲着自己的手,她没想杀她,只是出于身体防御的本能。她看着玉虚的血染红自己的手,又看着血一点点被红莲火烧掉。
  或许不能称为红莲火了,因为火焰都是黑色的。
  “娘——”香茹叫了一声,抱着玉虚,无助又悲恸,茫然又愤怒。
  桃夭知道,她们的友情再无可挽回的余地。
  秃鹫的叫声中,浓雾袭来,黑色的翅膀再次温柔地覆盖了她,桃夭看见鬼卿站在她面前,模糊的人形,朵朵红莲在黑雾中燃烧。
  现在他们两个是真的一样了。
  鬼卿张开双臂,“我的王,回家吧。”
  锟铻刀发出警觉的颤动声,桃夭迟疑着摇摇头。
  秃鹫失望地叫了两声,鬼卿反倒在笑:“除了魔界,别的地方容不得你,他们只想你死。这次由不得你了,必须跟我走。”
  浓雾弥漫上来,翅膀越裹越紧,桃夭觉得一阵乏力,咣当一声锟铻刀也掉在地上。
  “不……”她吃力地说。
  我不想成魔!我不要变成杀死阿吉的那种东西!
  雾气越来越重,渐渐眼前什么也看不到了,除了黑暗只有黑暗,一如地府无穷无尽的夜。
  一点金光从中划过。
  镇魂针?桃夭迷迷糊糊想着,记忆深处,那种长针在骨髓中钻来钻去的痛忽地唤醒了她的神智。
  “锟铻刀!”她大喝一声。
  她不犹豫了,锟铻刀也来了精神,倏地劈向秃鹫。
  秃鹫闪身飞离,锟铻刀轻轻巧巧转了弯儿,刀柄重新握在桃夭手中。
  鬼卿道:“没用的,你破不了我的结界,我没耐心等下去了,有些事你不愿意也必须做。”
  说话间,更多的金光划过苍穹,天空在颤抖,地面也在颤抖,湖水层层震荡开来,好像有人在愤怒地锤击这个世界。
  天边裂开一条缝,刺眼的光芒如流矢般射进来。
  裂缝渐渐大了,天幕后面传来接连的闷哼声,天空愈加明亮,轰隆隆雷鸣般的巨响中,一只巨大的拳头破壁而出。
  另一只手也出现了,随即两只手一撕,无数暗黑色的碎片纷纷落下,大半个天幕被扯碎了。
  君迁子惊呼:“谁啊这么能耐!”
  香茹又哭又笑:“楚离,肯定是楚离仙尊!”
  鬼卿也仰头看着,“他还是来了,呵,幸运么?更大的不幸在等着他呢。”
  第60章 龙骨
  疾风驱散了浓雾, 阳光透过破碎的天幕倾泻而下,桃夭抬起头,远远看着天边的楚离。
  他就像一尊金身佛陀, 说不清是光芒笼罩着他,还是他散发着光明。
  天光给桃夭周身的袅袅飘动的火焰镀上一层金边, 金色和黑色交织在一起,冶艳得让人挪不开眼。
  楚离偏了下头, 桃夭感觉他在看她,似乎还皱了下眉头。
  嫌弃?定然是嫌弃!
  桃夭抱着胳膊, 下意识挺直了脊梁,直直迎着他的目光, 不躲不避。
  “他和我们不一样, 我们的世界容不下他, 他的世界也鄙夷我们。”秃鹫轻轻抖了下羽毛, 变回人形,苍白瘦弱满脸病容。
  “夏勒?”
  “嗯。”
  “做人的时候, 你说他会害死我, 我不信,可最后证明,你是对的。”
  “……对不起,我想救你, 可鬼卿不让,他说你还在做梦,叫不醒。”
  桃夭禁不住笑了下, 眼中却是难言的痛楚,“他说的对,人总要受伤了, 才能明白一些道理。”
  楚离对她再愧疚,他也是修道之人,诚如玉虚,降妖伏魔的信念烙在了灵魂中,哪怕转世轮回,这个信念仍旧不灭。
  想想方才小小的动摇,桃夭不免自嘲一声,楚离起码活了上千年,什么诡异的妖魔鬼怪没见过,一个枯朽的怨魂能惊到他才怪!
  夏勒忧伤地看着她,“心硬了,就不会痛,什么都不在乎,就不会受伤……鬼卿说你挂念的东西太多了,这样不好,他要帮你把所有的牵挂斩断,那个强大到众神都不敢仰视的王就回来了。”
  桃夭心头一动,声音冷了,“难怪他要帮助南濮攻打大夏西卫,杀阿吉,杀小狼……哼!”
  “我们等了很久很久,错过这次机会,也许永远也等不来你了。鬼卿那么有耐心的人都等不及了,想带你回去强行……”
  夏勒偷偷瞥了眼鬼卿,凑近桃夭想提醒一句,然脚步刚动,一支箭就携着雷电之势射了过来,惊得他霎时变回原形,扑打着翅膀急急躲闪。
  这支箭凌厉至极,虽没射到他,箭风已割伤他的翅膀。
  “滚!”楚离手持长弓,闪着寒芒的箭尖指向地面的人。
  “该滚的是你。”鬼卿双臂一振,黑雾四起,满城鬼哭,无数暗影以诡异的姿势扑向空中的楚离。
  长弓拉得满满的,万点金光汇聚在箭尖,楚离手指一松,那支箭狂啸怒号,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压下来。
  鬼卿丝毫不惧,“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身影散开,浓雾更重,湖水也掀起一层层巨浪,冒着白沫,铺天盖地,携着无数鬼魅魔影,恶狠狠地袭向楚离。
  楚离的身影也隐在了夺目的青芒中,只见那支箭一分为二,继而四,须臾的功夫,千万支利箭穿云裂石打在黑色浪涌上,打在幽都的每个角落。
  一声炸裂天际的巨响,顿时天在动,地在颤,湖水如煮沸一般接连不断炸起水柱,山体倾斜,屋舍倒塌,整个幽都在四起的浓烟中摇撼着,到处都是凄厉的嚎叫,刺鼻的焦糊味。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才渐次恢复安静,君迁子从土块碎草里爬出来,一手抱着白狐,一手拽着香茹,眼神涣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愣愣打量着四周。
  风轻轻拂过,烟雾中打得蜂窝一样的城镇逐渐呈现在他们眼前。
  那片偌大的湖已经干涸,露出湖底的污泥,和一堆堆高大嶙峋的怪石。
  “他……一个人,夷平了幽都?”君迁子睁大眼睛,“怎么可能!”
  香茹呆呆地张着嘴,“八重修为……最接近神的境地,厉害……如果他早来一会儿就好了。”
  君迁子叹道:“楚离应该是气狠了,按修真界的算法,鬼卿的功力怎么着也有八重,没那么容易打败,况且这里还是魔界控制的地盘。”
  “不管怎么说,还是我们修真界更厉害,不过他这样做……是不是准备和魔界开战了?”
  “打不打要看天庭的意思……坏了,小红!”君迁子拔腿就跑。
  “不必担心,我的箭只针对被鬼卿毒雾煽动的鬼魅。”楚离从烟雾中走来,“不会伤及普通人,小红身上有少阳山的灵气,更不会有事。”
  君迁子轻轻吁出口气,“还好仙尊来得及时,不然我们几个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