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恍然大悟,怪不得楚离说要杀他只能飞升成神,原来他是站在修真界顶端的人,一时内心五味杂陈,口中苦涩更重。
  这边香茹问:“你也想拜楚离为师?”
  “不不,我的身心只属于梵音仙子。”君迁子感慨道,“佛前一白莲,梵音婉转流……啧啧,若能一睹仙界第一美女芳华,这辈子,值了。”
  “听说她从不收徒,恐怕你要失望了。”
  “我敢奢求她当师父?只求哪位好心人把我捡走,能进天虞山山门我就谢天谢地喽!”
  他二人说得热烈,桃夭却始终不言语,君迁子见问不出她什么来,目标转向另一人,“这位兄台,敢问……”
  “幽都。”那人低声道。
  刚才还喧嚣的空气诡异地静了一瞬,然后人群“轰”一声,潮水般后退,登时空出好大一片,当中只有坐着两人。
  香茹急得直跺脚,“桃夭,别傻坐着,快过来呀!”
  桃夭却看着那人,一袭黑衣,苍白瘦弱,脸上罩着一层病态的红晕,精致的五官充满阴郁。
  “你叫什么?”她问。
  “柏仁。”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罗勒的人?”
  “不认识。”
  桃夭不再问,却也没离开。
  稍远处的香茹和君迁子同时瞪大了眼睛,心里都在想,这个桃夭当真胆大,居然敢和幽都人搭话?
  这时一位青衣道童徐徐走来,朗声道:“山门已开,诸位请随我来,准备入山测试。”
  柏仁向桃夭微一低头,缀在人群边缘无声无息走了。
  香茹这才敢上前拉起桃夭,心有余悸道:“一看你就是个外行,幽都游走人界和魔界中间,谁知道柏仁是人是魔,人还好,如果是魔……”
  她忍不住一哆嗦。
  “肯定是人,妖魔鬼怪根本踏不进这道庙门。”君迁子在旁道,“可能是在幽都待得久了,阴气有些重。不用怕,没事我护着你,”
  香茹瞪他一眼,小声嘀咕:“刚才跑得比谁都快,看你腿现在还抖呢。”
  君迁子没还嘴,只是笑。
  跟着人群挤挤挨挨走了两刻钟,出殿门,经长廊,从影壁后绕出,所有人不由齐齐发出一声惊叹。
  但见云雾如海,覆盖着大地,覆盖着群山,一直到遥远的天边。
  一座山矗立群山之巅,隐约可见一座座楼台亭阁依山势散布在峰峦间,翠木繁花,飞瀑斜虹,海天一色,云水氤氲,七彩的光晕在山巅时隐时现,还未入山,众人已是如痴如醉,飘飘欲仙。
  那道童背后是一条盘山道,蜿蜒曲折直通云深处,也不知有多远。
  “请诸位拾阶而上,走到山门处算做合格,不准用法术,可进行第二道测试。”
  不就爬山吗?谁还没走过山路?一听题目这样简单,人群顿时沸腾了,撩起袖子就是一个字——冲!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太阳落下又升起,升起又落下,脚下这条路好像永无尽头,人们由斗志满满,渐渐变得怨声连连,有几个性子急的都开始破口大骂了。
  也有想投机取巧的,然刚偷偷施展法术,就被道童抓了个现行,揪住衣领就给扔下了山。
  桃夭这个身体非常不好用,腿短,偏生台阶又高,登山比别人吃力百倍,为节省体力,她索性手脚并用,毫不在乎别人嘲笑的目光,只闷头吭哧吭哧往上爬。
  香茹瞧不过眼,拉着桃夭的胳膊使劲拽,不住给她鼓劲儿,“加油,马上就到了。”
  桃夭喘着粗气,忍不住问道:“一千个人只取十个,咱们是对手,你就不怕我抢了你的名额?”
  香茹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停了一会儿才回答:“被抢走也是我技不如人,没什么可抱怨的。”
  桃夭追问:“如果我抢了楚离做师父呢?”
  香茹立刻一甩手,嘟着嘴道:“绝交!”
  桃夭一下子没站稳,圆滚滚的身子晃了晃,看着就快滚下去了。
  香茹忙拽住她,赧然道:“不好意思,我太用力了,本来开个玩笑的。话说你身子好轻,可能还没我重,和你体型一点都不匹配。”
  因为你手里拉着的只是一截烂木头。桃夭心底幽幽叹口气,道:“我不会当他徒弟的。”
  “别过早放弃,有机会还是要争取一下。”香茹没听出她语气中的悲凉,半是顽笑半是认真道,“咱俩一起投入仙尊门下,做一对人人羡慕的姐妹花。”
  桃夭现在一听见“姐妹”,眉毛眼睛就止不住乱跳,想也没想就要拒绝。
  “黑白姐妹花?”君迁子突然从道旁冒出来,颇为认同地点点头,“确实贴切。”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我跟你有仇?非得损我两句才开心!”香茹气得攥紧小肉拳,哐哐就给他来了几下。
  君迁子边躲边笑:“别打了别打了,我认输还不行?这一路都有人监视,说话注意点,搞不好你们心仪的那位仙尊就在看着你们呐!”
  桃夭一怔,眼神不由掠向雾气苍茫的山巅,楚离难道一直暗中观察她?
  这滋味真叫人火大!
  此时楚离正立在摘星池边,神情莫测望着水面上静静绽放的莲花。
  摘星池位于天虞山群峰环绕之处,说是池,其实一望无垠,给人观感和海也差不多了。水面终日云雾飘渺,诸位仙尊也只能看出朦朦胧胧的莲花影子。
  师兄杜衡忧心忡忡道:“我和师父推演的卦象都是大凶之兆,摘星池是海泉眼,传说是龙族诞生之地,是圣地,庇护天虞山上万年了,能有什么不祥灾祸?”
  楚离眉头舒展开来,缓声道:“师兄不必担心,我的卦象是吉兆,其他几位同门推演的也有好有坏,现在下定论为时尚早,且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杜衡吁出口浊气,道:“总归你回来了,咱们心里也算有了底气。说起来你在地府经历了什么?竟然伤了手。”
  楚离背过手,“些许小事,不足挂齿。我去看看入门测试的结果,师兄自便。”
  杜衡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暗自纳闷:师弟居然一反常态关心起入门弟子,莫非他想收徒了?
  考试过半,透过影镜可以看到山路上的三五成群的考生,楚离没有多费神,很快从人群末尾捕捉到那个圆滚滚的身影。
  步履蹒跚,速度缓慢,却是努力向上攀爬着,一刻不停歇,渐渐超越过一个又一个的人。
  她擦擦脸上的汗,坐在路边石头上重重喘了几口气,脸颊通红,应是累得够呛,不过神情却是轻松了不少。
  楚离嘴角翘了下,很快又拉下来,修长的手指虚空点了点她,“以为考试只是爬山锻炼心智体力?想的太简单了……”
  影镜中,一层层乳白色的浓雾悄然无息弥漫上来,如柳絮般轻轻拂过众人的脸庞。
  “不愧是天虞山,连雾也和别的地方不一样。”香茹好奇地用手搅动着雾团,“这雾还能随着手来回飘动?”
  君迁子最新反应过来,大惊道:“不好!这是迷津雾霰,全是幻象迷惑人的,千万不要陷进去!”
  话音甫落,香茹的眼神就直了,“娘……娘、娘!你别走,等等女儿!”
  她哇一声哭出来,伸着胳膊就扑进了雾团之中。
  “真是要命!”君迁子气急败坏一跺脚,紧跟着追过去。
  柏仁鬼魅一样从桃夭身旁飘过,慢悠悠道,“杀了幻象里的人,就能走出迷津雾霰,别心软。”
  桃夭挑挑眉:“为什么帮我?”
  柏仁头也没回,“因为你是第一个愿意和我说话的人。”
  桃夭立在原地默然半晌,雾气聚后又散,周围的景象似乎没有多大变化,不同的是这里只有桃夭一个人。
  她随手捡了根手腕粗细的木棍,警惕地盯着四周,只听灌木丛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扑通一声摔出个人来。
  “商枝?!”桃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商枝惊讶一瞬,抱着她大哭道:“奴婢总算找到你了,往后可别乱跑了,我们都快担心死啦!”
  桃夭清楚地感受到商枝,暖暖的,软软的,虽然知道这是幻象,商枝早就死了,却不忍心推开她。
  商枝吱吱喳喳道,“皇上夺了青荇的公主封号,还把她赶出了皇宫,哈哈,那个祸害以后可抖不起来喽!”
  桃夭苦涩地扯扯嘴角,这大概就是她内心深处的想法吧,迷津雾霰给她全部显现出来了。
  握了握手里的木棍,杀死商枝?
  她根本下不了手。
  商枝引着她往丛林边缘走,“咱们快回宫报平安,皇后娘娘急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桃夭心头猛地一颤,哪怕是易碎的梦,能多见亲人一眼也好。
  穿过一带花墙,阿吉妈妈端着一个大托盘,上面放着香梨、苹果等水灵灵的果子,笑容满面道:“快坐下歇歇,累了吧,先吃几个果子,我给你做好吃的去。”
  商枝摁着桃夭坐在石凳上,嘻嘻笑着,“必须要有肉,多多的,不然小狼该有意见了。”
  不知什么时候小狼坐到她身边,亲昵地靠在她身上,满眼满脸都是笑。
  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味道,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如此真实!
  久违的温暖环绕着她,曾经失去的又回来了,他们不是冷冰冰的尸体,是有说有笑活生生的人。
  桃夭恍惚了,似乎回到了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
  母后来了,慈爱地望着她,“过几日就是你十四岁的生辰,想要什么?”
  桃夭晃悠着小脚丫,兴奋地说:“一匹跑得最快的小马,我要在赛马节上拿第一!”
  “女孩子不能参加赛马节。”母后温和地笑着,带了点教训的语气,“过了年就要说亲,不能再放纵性子疯跑疯玩,到时候夫家会挑剔你的。”
  “我是堂堂西卫公主,谁敢说我的不是?”桃夭刚说完,表情僵了一下。
  母后起身拉她,“走,咱们去找你父皇,他找人画了所有青年才俊的画像,寻思着给你选驸马呢。这个太胖那个太瘦,嫌高嫌矮嫌弃人家不会音律,要不就是家太远都出了高城,从没见过他愁成那个样子,真真儿好笑。”
  桃夭坐着没动,只看着她笑,“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无数次梦见你,如果你还在,现在我该是什么样儿……”
  心口酸得厉害,却是没有泪。
  桃夭的目光一寸寸扫过母后、阿吉、商枝还有小狼,像是要把他们的样子刻在脑子里。
  母后仍温和地笑:“傻孩子,胡说什么呢,母后不是好好的在这里么?快走,别让你父皇干等着。”
  粉红黛白的花墙尽头,是晦暗不明的幽影。
  桃夭清楚,她不能进去,进去也许就出不来了,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面对至亲的人,她生不出杀心,厚重的亲情牵绊让她连想都不敢想。
  她也不甘心这样被淘汰,于是逼迫自己去想楚离,想他如何绝情,想他如何可恨,想自己受的苦痛折磨,让仇恨的火焰燃起,一点点烧掉眼前这幅景象。
  第一个出现变化的是商枝,千百只虫子啃噬着她的身体,她在地上来回打滚,拼命抓挠,痛苦地哭喊着:“公主,好疼啊!”
  桃夭顷刻受不了了,颓然摇头道:“做不到,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