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威捂住嘴,果然一声都不吭,脑子却已经炸了:皇上有没有看见我刚才的动作,如果问我我该怎么回答?不能把青荇公主供出去啊!可不说又怎么解释手里的符咒?哎呀愁死了,皇上没看见吧,天这么黑,他肯定没看见!
  忽然间他愣住了,为什么皇上在皇后的门口坐着?
  难道是,莫非是……
  张威一拍脑门,喜滋滋道:“皇上,您也对皇后起疑心了是不是?您吩咐一声,属下在这里盯着,保准不让别人发觉!”
  楚离冷冷笑了声,“好个忠心的属下。”
  张威心里轰然一声,知道皇上什么都瞧见了,更恨自己得意忘形,该说的不该说的不过过脑子就往外吐,却不敢分辩,只砰砰以头叩地。
  楚离道:“把你手里的东西吃下去。”
  张威愁眉苦脸,不敢不从,把符咒团吧团吧扔嘴里,直着嗓子好歹咽了下去。
  “还算你最终守住了,朕不杀你,往后青荇的一举一动你都要报给朕,滚!”
  张威跟头咕噜滚了,楚离的身形又隐入黑暗之中,帐外静悄悄的,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过了两日,小狼终于回来了。
  他又黑又瘦,衣服破破烂烂的,一看就吃了不少苦。
  看见桃夭,小狼的眼睛顿时亮亮的,小心翼翼拿出一个五寸见方的木匣子,其中静静躺着一支白色的花,晶莹剔透,就像冰雪做成的一样。
  闻讯赶来的寂然左瞧右看,“优钵罗华离了根不出三日就会凋谢,这花却没有一片花瓣发蔫,小狼你够厉害,这是跑得有多快!”
  小狼嘿嘿笑着,神情间颇为得意。
  “我家小狼当然最厉害!”桃夭拍拍小狼的头,终于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也看着花儿好奇地问:“该怎么用这花?”
  寂然答道:“简单,你用红莲火融了这花,琉璃珠自会从火中萃取精华,然后你催动琉璃珠养元神,两三日就能见效果。”
  桃夭摊开掌心,红莲火轻盈地飘舞起来,慢慢向优钵罗华飞去。
  “听说姐姐得了优钵罗华?”青荇一掀帘子走进来,额头上全是细细的汗珠,显然是听到消息急急忙忙赶过来的。
  她一眼看到匣子里的花,猛地伏到桌前,眼睛猫似地发出绿幽幽的光,喜不自胜道:“这下好了,皇上的病有希望了!”
  桃夭反问道:“你想要优钵罗华?”
  青荇笑着说:“怎么是我想要?皇上情况如何你难道看不到?我只是给姐姐提个醒儿,别嘴上说如何爱慕皇上,要付诸行动才能证明你一片真心。”
  寂然在旁插嘴说:“皇上用这花只能缓解一时之痛,治标不治本。”
  桃夭凝神看了青荇半晌,也笑了:“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法,西卫有一种秘术,用元神养元神,我元神受损不得用,妹妹的元神却是完好的,不如……给皇上一用?”
  第20章 满脑子都是她
  听说西卫秘术能医好皇上,寂然道长立时来了精神,眨巴着小眼高声喊道:“青荇公主千万别藏私,若你愿意贡献出一部分元神,老道拼了性命不要,也得给您采来十朵八朵优钵罗华养身子!”
  他叫声太大,帐外顷刻就些骚动,闻讯赶来的闻总管探头探脑在门口张望了下,就差把耳朵扔进来了。
  青荇一张脸白了又青,勉强压着不忿道:“姐姐真会说笑,我修行秘术十几年,从没听说过这种法子,姐姐不想献出优钵罗华,也犯不着拉别人垫背。”
  “不是我不想给,是皇上拿了根本没用——寂然道长的话总不会错的吧?”桃夭直直怼了回去,一时间是畅快无比。
  “你没听说过不要紧,我告诉你。”她随手拿过一张纸,刷刷几笔写下心法,“拿去邀功吧,不必感谢我。”
  青荇不接,“你身上嫌疑还没洗清,谁知道你写的什么东西,也许你要借我之手毒害皇上!”
  桃夭冷笑道:“你尽管告状去,叫皇上来抓我好了。”
  “老道瞅瞅写的啥。”寂然打着哈哈道,“不然找俩术士先试试,验证没问题了再给皇上用也不迟。”
  青荇阴沉着脸,眼角余光扫到门口的闻总管,仿佛见到救星般道:“闻总管,您来评评理,现下谁不为皇上的龙体担忧,偏生皇后如此自私,有了养元神的好东西藏着掖着死活不拿出来,生怕咱们大夏沾了她的便宜!”
  闻总管清清嗓子,一脸的肃穆慎重:“公主慎言,皇上龙体安康无恙,请您切勿妄言扰乱军心。”
  青荇彻底呆住了,皇上那副消瘦憔悴的模样还用她“妄言”?有眼睛的人一看就知道皇上不是生了重病,就是中了剧毒!
  闻总管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可她也知道,闻总管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就代表着皇上的态度,她没胆子和皇上拧着来。
  是了,现在没事找事的人是她,借机邀功不成,反而有了扰乱军心的罪名,简直弄了个里外不是人。
  桃夭轻轻嗤笑了一声。
  这笑声刺耳极了,刺得青荇脸都有些扭曲。
  她毕竟有几分心机,马上意识到风向变了,遂迅速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屈膝行礼说了些妹妹无心姐姐莫怪之类的软话。
  回应她的只有桃夭的冷漠。
  桃夭一直都懒得与她玩好姐妹的把戏,干脆当着所有人的面,用红莲火直接融了优钵罗华。
  火与冰本不相容,桃夭用之前也有些担忧,但随着一股沁凉的清流缓缓淌过四肢百骸,浑身是说不出的舒坦和轻松,只是琉璃珠仍旧黯淡无光。
  寂然猜测道:“琉璃珠救治了几百号伤员,灵力损耗过大,或许要慢慢养才能恢复。皇后别急,等几日看看再说。”
  青荇低着头立在角落的阴影中,无人瞧见,她嘴角啜着的那丝冷笑。
  看热闹的人慢慢散去,屋里只剩下桃夭二人,小狼左瞧右看,似乎在找人。
  “阿吉妈妈不在了。”桃夭吸吸鼻子,声音发闷。
  小狼怔楞了下,纯净的眼神渐渐蒙上一层忧伤,手指轻轻抹去桃夭腮边的泪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在包袱里翻了翻,找出张纸递给桃夭。
  那是一张空白的狼毒纸。
  桃夭问:“谁给你的?”
  小狼先是比划了个高大的身影,接着捋捋并不存在的长胡子,然后往床榻上一躺,闭眼吁吁喘着气,不时发出“咳咳”的声音,偶尔痛苦地抽搐两下。
  桃夭猛地反应过来:“父皇?”
  小狼点点头。
  桃夭将狼毒纸浸在水里,滴入一滴血,随着血丝逐渐散开,空白的字面显现出四个字:“父危,速回”。
  但觉耳边“嗡”的一声,桃夭耳鸣了好一阵,慌慌张张攥着信来到楚离大帐外,也不等人通禀,直接挑帘进来道:“皇上,我有急事要禀。”
  帐内正在议事,那几个将士见状,起身便退了下去。
  桃夭三言两语说完,急切地望着楚离道:“我现在就想走,给我两匹马……”
  “不行!”楚离面无表情打断,“战事未完之前,朕在哪里,你就必须在哪里。”
  桃夭又急又气:“为什么?”
  楚离扔给她一封信,“因为有诈。这是前几日卫后给青荇的密信,命她带西卫术士悄悄回去,字迹是卫后的,盖的小印却是卫帝的。”
  桃夭失声叫道:“莫不是卫后劫持了父皇?那我更要回去!”
  楚离抬眼看了看她,叹道:“有这种可能,但还有一种可能……西卫打算和南濮联手,或者想让大夏南濮两败俱伤,所以给朕来个釜底抽薪。怕你不肯回去,才诳你卫帝病危。”
  这是桃夭没有想过的,呆呆望着手里的信出神,半晌才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青荇是卫后的眼线?青荇暗中投靠你,所以你才会百般护着她?”
  楚离默坐一言不发,没有否认。
  一时间桃夭心中五味杂陈,所有的酸涩苦楚终化成一声叹息:“是呢,一个女人怎能与江山社稷相比?楚离,不管此信是真是假,我都要亲眼看见父皇才放心。”
  楚离额头泌出细细的冷汗,略换了个姿势靠在软塌上,强忍着周身的疼痛道:“不要感情用事,明知事有蹊跷还回去自投罗网?”
  桃夭道:“那是生我养我的父亲,这信是他亲手交给小狼的,他现在也许病重,也许被劫持,明知他有危险我能不回去?”
  “或许是他装的,”头疼欲裂,楚离也变得烦躁,“嘴上说疼爱你,转手就塞个滕妾,你不过是他手里一枚棋子而已,哪有什么父女之情!”
  一句话戳中她的痛处,桃夭霍地起身,脸白得吓人,“闭嘴!”
  楚离却不肯就此放过她,“任何一个疼爱孩子的父亲,只会让孩子远离危险,怎么可能让你回去?他绝对在骗你。”
  还有一种可能他不愿说出口,或许卫帝知晓他的身体状况,料定大夏必败,所以装病把桃夭骗回去。
  不管真相如何,他都不愿放手,“朕再说一遍,不准走。”
  他直直瞪着桃夭的眼睛,看到她眼中的光亮逐渐暗淡,出现与她年龄极其不相符的死寂,好像一口干涸多年的枯井。
  他突然很想,很想有涓涓细流淌入那口枯井中。
  夜风很凉,楚离默默立在桃夭帐外,顺着骨头缝钻进来,就像有千万根钢针扎着他,略走几步都疼得他满头大汗。
  可他每天还是悄悄来到这里,离她近一些,身上的疼痛似乎也会减轻一些。
  这就是幻林雾气的作用?其实他最渴望的不是天下,而是桃夭?
  楚离自嘲般笑了笑,把这个荒谬的念头压在心底最深处。
  探子回报,南濮大军已悄然集结,距离营盘不过百十里地,这让他愈加心烦,寂然法力减半,他现在俨然就是个病秧子,而青荇就是根墙头草,谁强大就依附谁,一看势头不对,保不齐就会投靠南濮。
  一团乱麻!
  脑子乱哄哄的,身子就失去了控制,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帐篷里面了。
  楚离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幸好夜黑看不见,也幸好桃夭早已入睡,不然他定要窘死。
  床下还卧着一团黑乎乎的人影,听见动静,那黑影霍然起身,无声无息蹿到楚离面前,银光一闪,一柄匕首带着森森寒意贴在楚离的脖颈上。
  “是朕,退下!”楚离低低喝了一声。
  小狼纹丝不动,大有你不退我不退的意思。
  “谁?”桃夭醒了,单凭一个模糊的身形就认出了楚离,忙令小狼退下,一边燃起烛台,一边问道,“你来干什么?”
  楚离语塞,半晌才木着脸道:“睡不着,出来随便走走。”
  “过来看看我有没有偷偷跑了?还是看看我是不是妖魔,暗中和幽都往来?”
  “之前的确怀疑过,但即便你真和幽都有关系,朕也不担心你会倒戈。”楚离道,“恐怕你比谁都想杀了那个黑影人给阿吉报仇。”
  桃夭一阵默然,昏昏的烛火照亮一片小小的天地,里面只有她和他。
  楚离忽道:“明儿个朕派几个内宦过来伺候你,小狼毕竟是外男,没有睡在皇后寝室的道理。”
  桃夭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只信得过小狼。”
  两人皆是无话,又是死一样的沉寂。
  楚离恍惚记得,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桃夭总是围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即便他只是心不在焉“嗯嗯”两声,她也高兴得眉飞色舞,好像得了糖吃的小孩子。
  何尝有过这种无话可说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