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出现在这里,听容祁一个人自言自语,语气一会儿冷漠一会儿激动,怕是会觉得他疯魔了。
  容祁语气笃定:“在你的身份暴露之前,苏苏对我并非全无感情,这件事你应该比我清楚。”
  他和裴苏苏相处了将近两年,如果她真的对他没有半点感情,当初面对他的质问,就不会选择逃避。
  ——“如果你当真觉得,我们这一年的相处,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就转过身看着我,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那时裴苏苏没有回头,落荒而逃。
  所以容祁坚信,只要他们之间没了闻人缙这个阻碍,早晚会回到过去的亲密无间。
  容祁所说的事,闻人缙自然清楚。
  他被藏在后山时,裴苏苏偶尔会盯着他左边的唇角出神。
  后来去裴苏苏的住处,却发现明明她最喜欢燃熏香,香炉却弃之不用。
  消失的这几日里,闻人缙获得了许多属于容祁的记忆碎片,心境发生了很大改变,还有许多过去不甚明白的事,如今变得明朗清晰起来。
  他和容祁还是有细微的差别的。
  容祁笑起来唇边有浅浅的梨涡,他没有。
  容祁偶然说过一次他不喜欢熏香的气味,所以除了燃烧貘内丹那次,裴苏苏再也没在殿内燃过熏香。
  这些小细节,恐怕连她自己都未发觉。
  通过容祁的记忆,闻人缙看到自己被困在碧云界地牢那段时间,容祁和裴苏苏在外四处游历。
  有次容祁在院中练完剑,忽然提剑向裴苏苏攻去。
  而裴苏苏笑意不变,丝毫没有提起防备,剑带来的寒气擦过耳垂的瞬间,她呼吸滞住,桃花眸蓦地亮起。
  之后她包住容祁的手,温柔耐心地教他用两人的发丝绾成同心结。
  还有一点,情玉温养成玉镯的条件极为苛刻,必须得全心全意。不管是心怀何种感情,爱情也好,亲情或是友情也罢,都必须纯净无暇。
  而在容祁暴露对他的杀意之前,裴苏苏手腕上戴着的情玉,早已温养成了晶莹剔透的玉镯模样,足以说明一切。
  容祁身处其中,忽略了很多细枝末节,却被他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得清清楚楚。
  收起思绪,闻人缙低声道:“就算苏苏曾经对你有感情,那又如何?你重伤了我,还用我当初留给苏苏保命的东西,拿来威胁她,你觉得她还会对你有半分不忍?”
  那枚玉坠对于苏苏来说,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不然当初在神陨之地遇到危险,她就不会不舍得使用了。
  容祁拿那枚玉坠来威胁她,等同于在她心上扎刀子。
  即便曾经对他有再多感情,都会全部转化为恨意吧。
  “哼,你别太高看了你在苏苏心中的地位,其实你根本没那么重要。”容祁嘴上逞强,可他绷紧的下颌,稍显急促的气息,还是暴露了他内心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胸有成竹。
  “你和苏苏之间隔着杀我这道仇恨,除非万事重来,否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跨越。而我的躯壳坚持不了多久,你能威胁苏苏妥协一时,难道还能威胁她一世?”
  容祁眸光沉戾,嗓音冷硬:“我有办法延长你那具躯壳存活的时间,用不着你替我操心。”
  闻人缙阖上眼眸,似是觉得疲倦,淡然道:“容祁,如果你真的爱苏苏,就应该早日放手,告知她真相,让她自己选择修什么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逼她越来越恨你。”
  闻人缙很清楚,对于裴苏苏来说,抛开道侣身份,他更多的是师尊,长者,她对自己的感情中也是仰慕而非爱慕居多。
  正是因为如此,裴苏苏才更加不能忍受容祁对他的伤害。
  日日被滔天恨意所折磨,她怎么可能过得痛快?
  看到裴苏苏恨容祁,闻人缙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心疼,甚至是……愧疚。
  他的愧疚,不仅仅来源于因为自己太无能,而被容祁当作要挟她的工具。更因为随着与容祁记忆相通,他渐渐开始觉得,伤害她的那人,或许就是他自己。
  容祁像是被触及了内心最敏感的心思,眉心拧紧,眼神一瞬间变得扭曲可怖,咬牙急声道:“你是觉得自己永远没可能和苏苏在一起,所以才想让她修无情道,你自己得不到,所以见不得我得到她,是不是?”
  闻人缙安静下来,不再说话。
  “你能这么轻飘飘说出让苏苏练无情道的话,就一点不担心她忘了你?还是说,你对苏苏根本没什么感情,那些深情都是伪装出来的?”
  “你是我创造出来的,你的想法与我一样阴暗自私,分明舍不得苏苏,何必如此冠冕堂皇,装出一副坦荡无私的模样?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容祁说出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他胸前起伏越来越剧烈。
  几息后,他忍不住将神识外显,身形出现在血海上空,阴沉着脸,挥爪朝闻人缙攻击而去。
  “闻人缙,你说话。”
  任凭容祁如何愤怒,如何用言语刺激逼问,或是拳脚相加,闻人缙都闭目静坐,岿然不动。
  他用神识凝出的身影越来越淡,已经几近透明,像是随时都会消失。
  许久后,容祁察觉到闻人缙动了动唇,没有发出声音。
  可他却奇迹般地知道,闻人缙说了什么。
  容祁瞳孔倏然收缩,心跳怦然加速,用力撞击着胸腔。
  他收回内视的神识,猛地掀起眼睫,目光怔然地望着身前的黑暗。
  空无一人的山上,没有任何人说话的声音,只余风声和枝叶摩挲的沙沙声,以及他自己剧烈如雷的心跳。
  夜风吹开乌云,银辉洒落,映在容祁煞白如鬼的面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开始怀疑,自己刚才到底在跟谁对话。
  真的有闻人缙这个人存在吗?
  这个念头一起,容祁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出了一身的薄汗,被山上的夜风一吹,层层寒意袭来,钻过骨缝渗入心底,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闻人缙身形消散之前,留下的那句话是:“你仍旧坚信,我们不是同一个人么?”
  如遭当头一棒,容祁眼前眩晕发黑,跌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别理别理别理宝宝们,不要影响了看文的心情,你们正常讨论剧情,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啦,看到就会很开心很有力量~~
  放心,桃桃子钢铁心脏,还倔,越骂我越不改,我的大纲就是坠吊的_(:3”∠)_
  第82章 涅槃
  回到碧云界,裴苏苏进到主殿,面色如常地处理正事。
  傍晚,步仇等人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换下了身上的金色祭衣,像往常一样着白色衫裙,眉目沉静清冷,完全看不出半点结侣的喜色。
  “苏苏,虬婴带着魔域的人从不仙峰回来了,可还要像之前那样,将他们安置在山脚下?”步仇问道。
  裴苏苏放下笔,抬眸看向他,“嗯,派人严加看守。”
  “可是,我看虬婴管得很严,那些魔王好像都挺老实的,是不是不需要浪费那么多人手去看着他们了?”阳俟走到太师椅上坐下,疑惑说道。
  说是虬婴管得严,倒不如说虬婴得了那人的吩咐,不敢放松懈怠。
  裴苏苏闻言,淡淡道:“是不需要,但还是要加派人手。”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容祁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放任手下做不好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派人看守,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目的很简单,为了给碧云界上下一个态度。
  告诉所有小妖,纵然她如今被欺压,被迫妥协,但这不代表她会选择臣服。
  阳俟只是冲动了些,脑子并不算太笨,稍一细想便明白了她的用意,“我明白了。”
  之后他将手臂搭在步仇肩上,“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呢,为什么情玉镯会突然碎裂?”
  步仇瞄了眼裴苏苏的神色,见她面上平静,就附到阳俟耳边,压低声音解释给他听:“只有两情相悦,情玉镯才会打开,否则如果想要强行结扣,情玉镯便会碎裂。”
  “原来如此。”阳俟收回胳膊,恍然大悟。
  他们这次过来,主要是担心裴苏苏,想来看看她的情况,见她丝毫没受影响,才放下心准备离开。
  走到外面,饶含奇怪地问道:“对了,今日结侣的时候,我看容祁一直往天边看,像是在等什么东西,他在等什么?”
  步仇摇头,“不知。”
  阳俟本来也想说自己不知道,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他用力一拍手,“我想起来了。”
  “什么?”二人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阳俟语气有些复杂,“以前容祁向我打听关于闻人缙的事情,我告诉过他,闻人缙和苏苏结侣时,不仙峰天降祥云,还引来了青赤比翼鸟。我猜,今天容祁应该是在等这个。”
  天降祥云,青赤比翼鸟,都代表了上天的祝福。
  容祁心里明明很清楚,这场结侣完全是他单方面强求来的,却还是奢望着,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上天的祝福。
  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证明,他和裴苏苏才是真正的神仙眷侣,天生一对吗?
  可惜,他的愿望没能够实现。
  其他人走后,弓玉独自留了下来。
  夕阳沉入地面,窗外模糊的光影彻底消失不见,裴苏苏以眼神示意进来的小妖退下,起身走到角落支起的灯前,亲自燃起烛火。
  察觉弓玉还没走,她头也不回地问道:“有事?”
  “大尊,方才那些魔域的人回来,属下发现有一人受了伤。”
  裴苏苏没有回头,背对着弓玉,罩上透白的纱罩,静静等着他的后续。
  如果不是特殊的事情,弓玉完全没必要特意说出来。
  果然,接下来他便道:“那人的舌头被拔了。”
  如此残暴的行径,不用说也知道出自谁手。
  裴苏苏几乎立刻就猜到,受伤的应该是当时口出妄言那人。
  那人出言不逊,自然会惹得容祁不快。
  裴苏苏没怎么放在心上,微侧过身子,“嗯,还有别的事吗?”
  弓玉随之转了个方向,看向背对着自己的裴苏苏,烛光映出她的侧影,浮现在旁边的绢面屏风上。
  最近一段时日,她经历了太多打击消瘦许多,肩膀比起之前更显单薄。
  “属下担心虬婴仍对妖族心怀怨恨,便向祭司询问了当年发生的事情。祭司说,当年凤凰妖王压制不住修为,随时都会迈入伪神阶,迎来劫雷。
  “出于精怪族对妖王的忠诚,当时身为族长的虬婴一直在钻研某种秘术。可纵然虬婴天纵奇才,那份秘术实在太过残缺,他不仅没能补全功法,反倒因为贸然尝试,让自己陷入了危险当中。
  “虬婴有个妹妹,同样天赋卓绝,为了救虬婴,将自己的精神力和魂力全部献祭给他。虬婴醒来后却误以为,妖族为了妖王逼死他妹妹,所以才会与妖族决裂,带着那份能救凤凰妖王的秘术,逃往了魔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