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忠国立马说道:“正是因为不常见,金陵知府才迫不及待的想要献给陛下。”
  孟惊蛰看着他,说道:“不常见,还是白色的,这不是有病?白化病,你不知道吗?”
  柳忠国还真不知道,直接木在当场。
  他收了金陵知府私底下的孝敬,因而才会在皇帝面前替他美言,甚至还打算拉踩另一位官员,来抬高金陵知府。
  只是到现在另外一位官员的名字还没出现,金陵知府的名字就已经惹得陛下不爽了,让他心下暗叫糟糕。
  孟惊蛰又道:“赵志成也许不知道这是病,故而错认为祥瑞,他其实是好心,因而这般倒也当不得什么大错,你一个当上官的,遇到这种事,难道都不能容忍吗?还非要跑到朕面前来说人小话?”
  柳忠国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来。
  “陛下,微臣并非是要说赵志成大人的小话。”
  “那你要说谁的小话。”孟惊蛰追问。
  “臣要说的是离肃知府的小话。”柳忠国想也不想就答道。
  孟惊蛰挑了挑眉,道:“这么说?你今天不是来跟朕说事的,而是打定主意要说人小话?”
  第67章 皇帝(三)
  柳忠国这次直接木在当场, 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磕磕绊绊的说道:“陛下,陛下, 臣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就是你是假装要说人小话,实际是来夸他的?你说张志成是在欲扬先抑?说起这离肃知府是在欲抑先扬?”孟惊蛰反问道,显然他的思维发散得十分厉害。
  柳忠国刚想应下,忽然又愣了片刻, 稍微反应了一会, 才发现孟惊蛰直接把他的意思弄反了,本来想让离肃知府给金陵知府抬轿子, 如今被孟惊蛰一阵操作,倒显得金陵知府这个拿着白鹿当祥瑞的,像个傻子一样。
  他想开口纠正,偏偏孟惊蛰一脸期待, 倒弄得柳忠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想到自己收下的那些好处, 以及后宫中正当宠的女儿, 左右心一横拼着一股子赌劲, 硬着头皮说道:“陛下尚且不知, 此番中秋节礼,离肃知府说了什么。”
  孟惊蛰虽然不知道离肃知府到底说了什么, 但他却觉得眼前这个柳忠国有点问题, 左右如今话都赶到这里了, 他便问道:“离肃知府说了什么?”
  “他说……臣都说不出口!”柳忠国一脸为难, 等着孟惊蛰询问。
  偏偏孟惊蛰压根不给他台阶下, 而是说道:“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你磕磕绊绊半天,不就是为了说这事吗?怎么临到头了反而装起娇羞来了。”
  柳忠国:……
  柳忠国没想到孟惊蛰又不按常理出牌,这样直接把话挑明白了,他耳边听到几声低低的笑声,知道又有人没忍住了。
  柳忠国脸涨的通红,偏偏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陛下说笑了,臣不是这个意思……”
  孟惊蛰看了他一眼,道:“一个大男人,这般扭扭捏捏干什么,坦白点,想说人坏话就直接说,别支支吾吾的。”
  柳忠国:……
  他只觉得孟惊蛰一点脸面都不给自己留,但偏偏对方是皇帝,还是个一言不合就能诛人九族的皇帝,他也不好反驳什么,只能腆着脸赔笑,还得防止自己赔的笑不够好看。
  没有台阶,柳忠国只能自己给台阶下,说道:“不是臣要说他坏话,而是他说中秋节礼,是对于整个离肃的负担!如此不忠不孝的话,实在是大逆不道!”
  孟惊蛰闻言挑了挑眉。
  柳忠国看孟惊蛰虽然惊讶,但却不像是生气的样子,顿时心中七上八下的,但也不敢询问。
  而孟惊蛰在惊讶过后,便问道:“这是他说的?”
  声音不悲不喜,但听在柳忠国耳朵里,却只当是要动怒的前兆,便立即打起精神,说道:“是,此事千真万确,微臣不敢有半点隐瞒。”
  孟惊蛰定定的看着柳忠国,就在柳忠国都觉得快要头皮发麻的时候,孟惊蛰再度开口,问道:“柳大人什么时候去了离肃?还是这离肃知府回了京城?”
  柳忠国很快答道:“此事乃是他人转述,但确确实实是离肃知府亲口所言,且这次离肃的节礼,极其寒酸敷衍,显然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还请陛下息怒。”
  孟惊蛰轻笑一声,说道:“这怒气都是你挑起来的,你还又让我息怒?正话反话全让你一个人说完了。”
  柳忠国顿时满脸尴尬。
  孟惊蛰偏偏还不放过他,接着说道:“他人转述?谁转述的,你说清楚。”
  柳忠国压根就说不清楚,这话虽确实是别人告诉他的,但他从前和离肃知府有旧怨,因而这话是他努力引导,对方才说出来的,这样的情况下,话语的真假自然有待商榷。
  “你把那人叫过来,朕要亲自询问。”孟惊蛰说道。
  柳忠国立马说道:“陛下,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柳大人,你在教朕做事?”孟惊蛰反问。
  柳忠国当即直接跪在地上,趴着说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不敢?你做了这么多,还有什么不敢的。”
  孟惊蛰说得轻松,柳忠国却吓得再度求饶。
  孟惊蛰接着笑,说道:“柳大人,那个传话的人呢?”
  “这……”柳忠国一脸紧张。
  孟惊蛰接着说道:“柳大人,原来你这般心虚,还真是来说人坏话的。”
  “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柳忠国想要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孟惊蛰又道:“你又说不是这个意思?到底是几个意思,你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你解释的清楚吗?”
  柳忠国此时倒是骑虎难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今被孟惊蛰将话给堵死了,似乎他怎么说都不对。
  “陛下误会了,柳大人只是想将这些事情上达天听,至于维护那传话之人,也不过是因为柳大人是守诺之人,绝对没有太多旁的心思。”
  自来一个好汉三个帮,因而就连柳忠国这样的佞臣,在高阶大臣团里,也还有个帮手。
  孟惊蛰看向这人,只见对方面容消瘦,也不知道是怎么弄得,右边半张脸和左边半张脸相比,似乎苍老的程度格外重一般。
  孟惊蛰看着这一张不太对称的脸,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陛下?”见孟惊蛰这突然的动作,其他大臣顿时有些担心,甚至还有消息灵通的,想到之前宫里传来的消息,孟惊蛰早晨还传召了太医,他们顿时怀疑孟惊蛰的身子出了问题。
  孟惊蛰摇摇头。
  “那陛下何故如此?”老太傅虽然这两年不得信重,但他毕竟曾经是孟惊蛰的老师,因而此时是他上前来询问。
  孟惊蛰终于拿开手来,看向老太傅,眼睛一撇又看到了那个帮柳忠国说话的大臣,当即朝着他挥了挥手。
  那大臣有些诧异的拿手指指着自己。
  孟惊蛰点点头,紧接着又给他指了个位置。
  愣是将人,从原本还算比较靠近中心的位置,直接指到了一个非常边缘的位置。
  这大臣虽然没有直接被孟惊蛰怎么样,但皇帝的一个小小的动作,当大臣的都能解读出无数意味来。
  此时他在殿中的位置变了,是不是也意味着在皇帝心里的位置变了?
  这大臣不敢多问,只能在心里不停的胡思乱想。
  孟惊蛰觉得自己虽然是个皇帝,对在场这些人全都生杀予夺,但是这大臣只是丑了些又说了些不动听的话,自己又不是暴君,不至于因为这点小理由杀人。
  孟惊蛰如今只是将人挪了个位置,也没有像过去那样随便杀人,他顿时觉得自己真是太善良了。
  孟惊蛰此时看不见那张极其不对称的脸,心下顿时舒服了很多,终于觉得不用捂住自己的眼睛了,也有了功夫继续和柳忠国扯皮。
  “柳大人对这传话之人还有承诺?”孟惊蛰问道。
  柳忠国借着这个坡就想下,立马说道:“是,微臣承诺此事不牵扯他,以免让他得罪离肃知府方行知。”
  孟惊蛰却道:“承诺不牵扯他,是不是还承诺了加官进爵?”
  “陛下,绝无此事!”柳忠国慌忙辩解。
  孟惊蛰却道:“离肃距京师千里,此人能知离肃之事,又怕得罪了方行知,多半应该是离肃的官员。”
  柳忠国听了心下一惊。
  孟惊蛰又转头看向吏部尚书,问道:“近期可有离肃官员回京述职?”
  吏部尚书生了一张黑黝黝的国字脸,方方正正的,孟惊蛰看了之后,又多看了一眼。
  也不怪他大惊小怪,实在是孟惊蛰已经许久都没有见到这么对称的一张脸了,就像是用模具做出来的脸一样。
  孟惊蛰是个因为自己的脸不够对称,都不愿意多看的人,此时看到这么一张脸,自然十分欣赏,还不等对方回话,就直接朝着人摆了摆手,将人唤道跟前。
  吏部尚书蒋昌明虽然身居高位,但之前因为相貌不够好看,可没少被皇帝嫌弃,此时被孟惊蛰召唤到身前,他还有些不明所以。
  “你以后,就站在这里。”孟惊蛰指了个位置给蒋昌明。
  蒋昌明一看,这位置除了离孟惊蛰很近,最重要的是,这是之前柳忠国站的地方。
  孟惊蛰这个皇帝,以前可从来不管大臣站位的,今天破天荒将所有人都召集过来就算了,还开始关心起这些细枝末节来,倒是让在场的人脑子里多想了一圈。
  毕竟,站位虽然事小,但却能显示出和皇帝的亲疏远近来。
  如今柳忠国还跪在地上呢,他的位置上就换了人,且和柳忠国走得近的人,也被皇帝特意扔到了一个远的位置上,这事情传达出来的讯息不得不让人重视。
  柳忠国此时心里倒是真的悔了,努力朝着蒋昌明使眼色,可对方本来跟他关系就不太好,此时任凭他杀鸡抹脖子,对方也没有搭理。
  “离肃近期确实有两位官员回京任职,陛下可要召见?”蒋昌明询问道。
  孟惊蛰点头,说道:“既如此,那便见一见。”
  柳忠国心底咯噔一下,当场便升起不好的预感。
  这两人本是五品地方小官,而在场的最低的也是二品官员,最上头还有一个爱抄家灭族的暴君,两人自然是胆战心惊。
  偏偏柳忠国这个靠山,此时又跪在地上,一看就是犯错的样子,他们便越发紧张。
  “就是你们两个,从离肃跑到京城来说上官的坏话?”孟惊蛰一开口,直接就给这事情定了性质。
  两人中说出那话的人,顿时面色惨白,冷汗一阵一阵往外冒,甚至都没看柳忠国的眼色,就已经开始喊着:“陛下饶我九族啊!”
  第68章 皇帝(四)
  另一个人虽然不是直接说坏话的那个, 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也在场, 也没少添油加醋。
  此时虽然审问的是背后搬弄是非,但他觉得自己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又想着自己不是主犯,便换了一句求饶:“求陛下饶我全家老小!”
  孟惊蛰看着这滑稽的一幕,顿时有些乐了,不过心中却也升起一抹怪异的感觉。
  之前他还没有明确体悟,如今亲眼见人哭爹喊娘的求饶,孟惊蛰对于“生杀予夺”这四个字倒有了更深的体会,就好像自己动动手指,这两个人就会人头落地。
  思绪里满是杀意,全是自己过去随意杀人的样子, 那些记忆,血腥暴虐, 却又带着一股子让人胆寒的愉悦,甚至让人忍不住沉沦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