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1月26日,一个学生在寒夜中默默举起一张A4纸,随后那辆车尾着火的特色车一脚油门下去,一百八十度大掉头。
  药物储备不够,应对策略也不完善,日感染人数以十万计。咳嗽声穿透了冬日雾霾,快递员发着高烧买不到药,趴在叁轮车上痛苦呻吟,火葬场上空的黑烟日夜不灭,一辆辆灵车在门前排起了长龙。
  有一小波人接种的是最有效的疫苗,不惧奥密克戎毒株,因而十二月初的慈善晚宴照常举办。
  汪盏作为冠名品牌的亚洲代言人,穿上由巴黎专机送来的礼服,高调出席了晚宴。
  宴前出了个小插曲,网友发现某动物保护基金,有许多个对偷猎者的悬赏,赏金份额不大,但频率极高,似乎用多笔小额不起眼的方式挪走专款。
  在某古装大IP中大卖男色而爆红的男明星岳岳纵,也是先前抢走汪盏范思哲代言的那位,开场舞刚跳完,便上台抢了主持人的话筒,要求基金会立刻给出回复。
  现场一片尴尬,宾客们神色各异,有的厌烦,有的无奈,还有人勾选完桌上的慈善项目款项直接起身走了。
  僵持了叁十五分钟后,基金会负责人姗姗来迟,终于拿出了钱款证明,并由森林公安背书站台,证明款项的合法性。
  消息传到网上,只有少量的声音骂岳岳纵搞事吸睛,毕竟官方失去了公信力,怎么做都像在狡辩。
  随后公众注意力回到浮华的名利场上,又开始谴责在场的诸多明星,不是这个环保大使,就是那个慈善项目的代言人,却就只有一个岳岳纵愿意发声。
  汪盏坐在圆桌后,刷着微博小号,眼底映出谩骂与指责,却破天荒地什么感觉都没有。
  这叁十五分钟对工作人员而言,是发着高烧的加班,轻则扣奖金,扣工资严重一点还会因为审核不严而失业。
  今夜筹款先流向红十字会、中华儿慈会、大病医保专项基金和几个大病紧急救助项目,然后才能轮到希望小学、贫困山区、动植物保护等。
  不论岳岳纵是否出面,钱都会像扒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被专项基金和慈善机构拿去买车买房养情人,只留一点点残渣流向“慈善”。
  “女权男”岳岳纵的路人缘极好,直播中怼黑粉让他一战成名,如斗士般活跃在社会话题的第一线,把身为明星,该回避的红线绿线通通踩了个遍,也被称之为内娱唯一的“活人”。
  当然骂名不少,但爱他的人更多。
  反观自己。
  出道这么多年,永远按时到组,没有耍过一次大牌,逢年过节红包发得最大,在组里天冷请奶茶天热请冰咖,然后,她成为了内娱人人喊打的毒妇。
  台上的歌舞继续。
  红毯,圆桌,白桌布,银餐台,处处金碧辉煌,灯光璀璨。
  汪盏忽地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疲惫,提起沉重的羽毛裙角,离开宴会厅,进了专属贵宾休息室。
  经过全身立镜,镜面照出一只饥肠辘辘的“火烈鸟”。
  长拖尾的浅粉礼服上镶嵌了钻石和层层迭迭的粉金羽毛,肩头还披着“翅膀”,视觉上凭空增加二十斤,是女明星深恶痛绝的款式,却可以掩饰她瘦得只剩一把枯骨。
  周围没有旁人,门板隔绝了外面的歌声与交谈。汪盏垂目而立,见镜中的自己即使画着浓妆,也盖不住眉梢眼角的憔悴。
  上个月情绪失控后,秦销寸步不离地守了她叁天,又在别墅里陪了她叁天,见她精神状态稳定了些,便回到忙碌的工作中,继续满世界出差。
  今夜的慈善晚宴,他捐了款,但没有出席。这家五星级酒店的楼上,有他们那个圈子的聚会。结束后,他应该会陪她回家。
  今年他的办公室转移到新加坡,虽然两人和从前一样,每个月见一两次,但他许久都没有碰过她了。
  因为太瘦了。
  夏天那会儿,她就已经瘦到脱相了。
  她非常清楚衣服下的这个身体有多令人作呕。
  “——你到底什么时候杀他?”
  一声质问,冷不防地贴着耳畔响起。
  汪盏吓得一个激灵,抬眼只见镜中映照出了“阿妹”,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边,一张惨白的脸紧挨着她,投来充满怨毒的目光。
  从她躲进秦销怀里开始,“阿妹”便不再保护她了。
  “她”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反光层上,有时她喝完水,玻璃壁上陡然照出墙角。那里站着个披头散发,眼睛森寒的厉鬼,声音轻飘飘,像唱戏似的——“杀了他”。
  有一次,她半夜起来喝水,窗外掠过北风,经过窗边时,阿妹那张惨白映着沉沉死气的脸,赫然“飘”在窗玻璃外,抬起那只血淋淋的手,狠狠拍打着玻璃,惨叫着“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还有一次,她洗完脸擦面霜,用强大的意志力保持了清醒,刚将面霜放回柜中,一合上柜门,竖而窄的一条玻璃镜面,猝不及防地映出她的背后——“厉鬼”不知何时趴在她背上,吐息阴森冰冷,在耳边轻轻呢喃:“杀了他。”
  厉鬼阿妹如影随形不依不饶,她仿佛活在逃不出的恐怖片中,害怕所有反光物体,不知道哪一秒就会突然跳出来一张阴森惨白的脸,对她说:“杀了他。”
  休息室是个宽敞的套间,月华透过落地窗的纱帘,静静洒下银光。汪盏一言不发地走到墙边,“啪”一声关掉了灯。
  四周陷入一片昏黑,唯有从门缝透进来的走廊微光。
  “——阿姐,你是个骗子。”
  阿妹居然没有消失。
  汪盏回头望去,墙上挂着的一张剧组合影中,皇后“阿妹”活了起来。她的双手交迭垂在身前,顶着沉重头上的凤冠,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根本你舍不得杀他。”
  汪盏的呼吸微微加重了。
  阿妹失望地摇了摇头:“亏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才留在他身边的,你分明就是爱着他。”
  “……”汪盏低垂着头,双手紧握成拳头,脊背和肩膀绷紧成了线条。
  另一面墙上,捧着百花奖杯的阿妹也放下了僵硬的手,从相框中伸出了上半身,好言好语地劝:“阿姐,他是坏人。”
  “……”
  “阿姐,他杀过人。”
  “……”
  “阿姐,你是好人。”
  ……
  “阿姐,他是坏人。”
  这是专属汪盏的贵宾休息室,墙上挂着叁五十张照片,全部在黑暗中惊悚地活了起来。
  一个又一个的阿妹杂碎奖杯、扔掉头冠、敛去试图取悦众生的笑容,脱下了令人痛苦的高跟鞋,随意往地上一坐。
  紧接着,清冷淡漠的嗓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如海浪似的,一波高过一波:
  “他杀过很多人。”“他是个坏人。”“你是个好人。”“你不可以爱坏人!”“好人不可以爱坏人!”“爱上坏人,你还算什么好人?”
  ……
  啪嗒!
  灯光骤然一亮,驱散了幢幢鬼影般的“阿妹”们,只剩下立镜中那一个。
  汪盏放下了开灯的手,从墙前转过身,一步步走到镜前,苍白的脸上满是执拗和坚定:“我是个好人,所以老天把秦销奖励给我。”
  阿妹满脸轻蔑满不在乎,嘲弄的视线随意向她身后一撇:“奖励你一个坏人?”
  汪盏吸了口气,慢慢道:“他让我名扬四海,给了我荣华富贵。”
  阿妹讥讽道:“他还杀人呢。”
  “他只是迷失了,”汪盏望着阿妹,还在试图说服她,“我可以治愈他,我有无穷无尽的爱可以给他,老天爷安排好了一切,在故事的最后,坏人总会改邪归正,我们会有幸福美好的结局。”
  阿妹:“他和我是一种人。”
  “他和你不一样,他会对我笑!”
  “那是假笑。”
  汪盏咬着牙:“至少他肯对我假笑,你对我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
  阿妹仍然无动于衷:“那他也是个坏人,会假笑的坏人。”
  “我会给他很多很多的爱,补缺他心里的伤,用余生教会他什么是爱,至少在他死前,我会让他发自内心地笑出来,”汪盏对阿妹的怯意在这一刻消散,深深吸了口气,恳求道,“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了。”
  镜中的“阿妹”一动不动,虽穿着相同的粉金羽毛礼服,身形和面庞都是健康的线条,灯光下眼神如浸泡着一层浮冰的井水,冷到刺骨。
  “你还是相信善有善报?”
  “对,老天爷不会亏待好人。”
  “下一句呢?”阿妹微微歪头,一针见血,“‘善有善报’的下一句是什么?”
  汪盏瞬间色变。
  “说啊,‘善有善报’然后呢?”
  “……”
  空气凝固住了。
  汪盏的眼珠也僵硬住了惨白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瘦削的肩膀开始发抖,肩上披着的羽毛一颤一颤。
  阿妹不依不饶:“说出来,大声说出来。”
  那穿透世间一切的视线刺进汪盏的眼眶里,无形的压力砸向她的脊背。
  “我的阿姐,认为我会落得怎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