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戏即将开机,进组前与秦销最后一次见面,是陪他去给发小过生日。聚会结束后,两人理所应当地一起回汪盏的别墅过夜。
  迈巴赫刚起步,秦销拿起手机,点开了微信。
  车窗玻璃映照出不断向后掠去的路灯、车辆、行道树,也映出了模糊的微信界面:
  【好无聊啊,好想杀人啊】
  【送一个人让我杀好不好】
  附一张流泪猫猫头的表情包。
  汪盏望着车窗外,僵硬地梗着脖子,感到了一丝无可抑制的悲伤。
  秦先生的手机震动了整晚,聚会上几分钟就去外面接一次电话,每次回来脸上都没有愠怒,仿佛乐在其中。
  汪盏想知道,他对那位小姐的宠爱底线在哪里?如果她做相同的事,电话打到第几次,他会开始生气?
  表情包连续轰炸结束,水蜜桃头像又发来消息:
  【你家厨师下班了吗】
  【抹茶千层好吃】
  【还想吃】
  【一小时内吃不到,我就去杀个人给你看】
  ……
  秦先生和那位小姐的对话像一对热恋的情侣。她也想和他开杀人的玩笑,也想向他大方索要喜欢的甜点,但她连和他自然相处都做不到。
  明明她本性开朗活泼,跟谁都能自来熟。唯独在秦先生面前,像穿了件反织的紫金衣,秦先生轻轻碰她一下,她的皮肤都会泛起如同千万根细针扎进骨髓般的冰冷刺痛。
  是收了钱的缘故吗?
  收了钱,讨他欢心就变成她的工作。没资格任性,不可以不开心,仰慕和爱意都要深埋心底。
  那不要他的钱了,会不会不一样?
  可是……
  她欠他那么那么多,哪里是不要钱就能算得清的。
  迈巴赫在公路上平稳行驶,车内几乎感受不到颠簸。
  秦销翘着一条腿,拿着手机有一下没一下地回复微信。夜色中他侧影轮廓气定神闲,面目仿佛被黑雾气模糊住了,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车内没人说话,一时安静到突兀。
  汪盏与他的距离非常近,除了黑雪松的芳香,还能感受到他温热坚实的气息。
  她是个典型的E人,讨厌分离,害怕孤寂,喜欢一大群朋友热热闹闹地陪在身边。
  可是和秦先生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一股苦涩的孤冷会从她心里渗出来,比孤独和分离更痛苦。
  不论她离他坐得有多近,哪怕被他抱在怀里,也感觉自己远在另一个星系。
  ——秦先生和那位小姐可以愉快地聊天是吗?
  ——她一定让他很开心吧。
  “水蜜桃”头像的消息停留在威胁的玩笑上,秦销转头望着他那边的车窗,眉宇间淡淡萦绕着无奈,似乎犹豫着什么。
  汪盏知道他的心已经飞到另一边了,非要他今晚留下陪她,也不过又是一个凌晨两点的不告而别,于是压下胸口蔓延出来的荒芜,对着车窗玻璃调整出一个合适的表情,然后回过头:“秦先生——”
  “嗯?”
  秦销转头望过来,侧脸如白玉般昳丽生冷,黑琉璃珠般的眼睛闪烁着温柔的笑意,却令她不寒而栗。
  她稳住声线,微带着些歉疚:“明天中午落地化妆就要开始拍散戏,但是我的台词没背完,早上还要早起……”
  秦销静静注视着她,眼底亮着温和的笑意与洞悉世间一切真相的微芒。
  虚空中有根无形的弦越拉越紧,汪盏的喉咙也在阵阵痉挛。
  ——求你!
  ——求你说“马上几个月不见,再忙要挤出来一点时间陪我”。
  ——求你说“我不喜欢你的体贴懂事,对我也要有点占有欲。”
  ——求求你!识破我拙劣的演技!怜惜我的低声下气,求求你……
  但秦销只是笑了下,颔首的姿势还透着几分优雅:“好,你早点休息,不要熬太晚。”
  “谢谢您。”
  汪盏呼了口气,颈肩也随之一松。这是个教科书般的肢体语言,用来表示心里有一块大石头落地。
  深夜不堵车,迈巴赫开下五环,驶入别墅区,停在黑色铁栅栏门前。司机下车站在门外,并不着急拉开车后门。
  秦销从车座上略一倾身,拨开汪盏脸庞的碎发,敛眸凝视着她的脸,仿佛要记住她的容貌似的,最后叮嘱了一句:“在剧组别太拼命,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系我的秘书。”
  “……那、那如果我只是想您了呢?”
  秦销淡淡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可以直接打电话告诉我。好了,回去背剧本吧。”
  他越过她清瘦的肩膀,敲了敲车窗,门外的司机立刻打开车门,一股夏夜的蓝色潮气纠缠上来。汪盏的腿已经迈下了车,却又在这一刻鬼使神差地转过身来,干涩紧绷地吐出了叁个字:
  “秦先生……”
  秦销坐姿纹丝不动,耐心地等她把话说完。
  “您……您……”
  两人四目相对,这么近的距离,汪盏从他深黑澄澈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您……”
  ——您为什么纵容她伤害我?
  ——您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栅栏门上盛放的蔷薇,在月光与路灯下随风摇曳,草丛中的虫鸣长长短短。
  “您……您刚才都没怎么吃东西,”汪盏牵动眉眼,脉脉一笑,“邬秘书上午送来的玫瑰千层还在冰箱里,我明天就要走了,您要不要拿回去当夜宵?”
  ·
  由知名男频大IP改编的网台剧《我们的烽歌》讲述了一群知识分子在西南联大度过青春岁月,又在新中国成立后用知识报国的故事。
  用来磕演员的前六集剧本和叁十六集分集写得荡气回肠,最终定稿剧本却变成了披着主旋律皮的年代甜宠剧,在内娱倒也不足为奇。
  毫无疑问,汪盏是一番,她的CP却是个闻所未闻的新人。
  某顶流小生塌房,公司急需捧出个同款糙汉。这个叫牧逐野的男孩子长成了沉从文笔下性转版的“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用一部在西南拍摄的年代戏出道,他简直是狗屎里游泳般的命中带红。
  从南渡北归再到十年文革,戏里“水弟”对“文书音”五十年痴心不变;然而戏外,牧逐野眼神中的不屑,言语上的轻蔑简直是在霸凌汪盏。
  汪盏第一次拍情欲戏,频频进入不了状态,一整天连续NG大家都有些烦躁。化妆师给她补粉时,牧逐野从背后走来故意撞掉粉饼,冷笑着抛下一句:“化得再好看,也是个好看的花瓶。”
  助理正要发飙,牧逐野当着众人的面,一把将汪盏在墙上,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响质问:
  “勾引男人都不会,你的金主看上你什么了?还是说你的本事就是在床上装纯?”
  啪——!!!
  汪盏抬手甩了他一个大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