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破浪 > 科幻未来 > 27岁俱乐部 > 第9章
  一台二手电脑主机。
  江念博拿出手撕快递的力气,连忙拆了被水泡得不成型的硬纸片,卸掉泡沫垫板,把用来固定的皮筋揣进牛仔裤口袋,随后将主机举在眼前来来回回检查。
  零部件都还在,红红蓝蓝的各色电线也没有散,应该是没撞出什么毛病。
  还好,还对得起自己花的那两千二百块钱。
  主机经阳光一照,光滑的机架表层,映出江念博略微变形的、苦瓜一样的脸。
  想到这个主机和它背后的故事,江念博胸口愈发堵得慌。
  他在江科大读材料专业,日常和“电磁成型”、“麦克斯韦方程”、“金属疲劳”这些玩意儿打交道,拿焊枪比拿筷子还熟练,直到二十七岁之前,生活都是顺风顺水。
  他来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大省,自小明白“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道理,最擅长做题和考试。本科四年,靠着自己“小镇做题家”的学习能力,他一举将gpa刷到了3.9;随后很快成功申请了直博,跟的导师是业界大牛,横向纵向项目拿到手软。
  扪心自问,江念博并不是很喜欢科研,也明白这条路几多艰险。但既然老天在他眼前铺就了一条大道,他不介意走下去。
  更何况,这是条蔓布鲜花、间或有清泉流过的大道。
  远在老家的父母得知他直博的消息后喜不自胜,逢人就说儿子是全村的希望,马上就要熬出头了。母亲甚至在堂屋双手合十,如来佛祖文殊菩萨关公一路拜过去,说是阿弥陀佛,老天开眼,当初给自家儿子起了“念博”这个名字,算是起得无比正确。
  科研压力不轻,导师时常爹味十足地对学生指手画脚,偶尔还克扣补助,但好在实验室氛围不错。
  更重要的是,除了读书,他不会干别的。
  以往他总听转行的师兄师姐后悔地感叹,“生化环材”是四大天坑专业。材料虽然搭了个末班车,在天坑专业里算弟中弟,但专业课难、就业面窄,学浅了就去换螺丝,学深了就想换专业。
  甚至他刚升到博一那年,江城的高校还出了个大新闻——隔壁江城大学材料系一位博士生,因为论文达不到标准无法毕业,选择从楼顶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毕业失业,没有未来,一切都是最坏的安排。
  对此,他嗤之以鼻。
  所谓借口,都是人们用来掩饰无能的遮羞布。自己就这样在科研界稳当地走下去,背靠实验室做项目,发两篇sci三区,努努力进个二区;然后留校从助教做起,评讲师评副教授,拥有自己的基金本子乃至实验室……光明的未来就在前方。
  什么天坑?不存在的。
  人生的好局面不容易,但毁掉它,只需要一些小事,而且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易地东山再起。
  去年,博士毕业的前一年,江念博原本拿住劲想的方向和课题,遭遇了实验失败、无法写论文的滑铁卢。
  之前和师兄们合作,发了几篇影响因子不错的论文,但他耳根子软,有师兄为了保毕业,跟他诉了诉苦,他当时年少无知,就这样把第一作者让了出来。这两年轮到自己成了实验室的师兄,好不容易等到了自己擅长的课题,就是要用来当一作冲sci二区的。
  这下倒好,滑铁卢的拿破仑竟是他自己。
  别说sci了,能不能毕业都是问题——江科大对于博士的毕业要求极度严格,必须要有至少一篇sci一作或者通讯作者(1)的论文产出。
  幸而还有最后一年,他还能为发论文争取一点苟延残喘的时间。
  人被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除了实验。
  做实验很苦,每天有看不完的文献,找不完的思路,处理不完的数据;经常灵光一现地想一个好的idea,发现已经有人做过了;好不容易得出了个在范围内的结论,二度实验却又无法复现。
  当他以为人生已经活成了滑铁卢的时候,命运还不收手,当场给他裂了个东非大峡谷。
  博五的这最后三百六十五天,他很不走运地没有做出任何成绩,实验微调了不知多少个方向,结果就是不尽如人意。
  像他这样能一路读书读到二十七岁的,毫无疑问都是聪明人。
  然而老天爷就是如此狡猾,祂给聪明人设下的一个大陷阱,就是永远让他们知道哪儿不如意,给他们一点点解决这不如意的机会。再将这种聪明人,带到更大的不如意中去。
  这就是所谓“天坑”。
  没办法,只能提了申请,延毕一年。
  前不久毕业季,有刚毕业的实验室师兄约他喝了顿大酒,十分感慨地说,读博吃吃苦是正常的。
  吃苦是福。
  这位师兄的读博路,跟江念博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是前几年实验不顺,迫不得已申请延毕。但命运不会重复。到最后一年,师兄突然时来运转,不仅顺利发了论文毕了业,还在邻市一所不错的学校谋到了讲师教职,事业单位编制,五险一金齐全。
  当时江念博看着师兄满面的红光,却莫名其妙想起了自己。
  苦难本身一无是处,自己这样在苦水里泡久了,整个人就废了。
  吃苦就是吃苦,吃苦不是福。
  师兄那天喝得有些多,舌头都硬了,人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